越野车在夜色中平稳地行驶,车内却弥漫着一种与宁静夜晚格格不入的紧绷气氛。
林阳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上那套破烂不堪的“乞丐服”与这辆豪华越野车的内部装饰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他身上还带着山谷间的尘土和荒野的气息,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如同两颗寒星,锐利地扫视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光影。
三个多月了,他终于回来了。但江州市,云城,还是他离开时的那个江州市和云城吗?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正全神贯注开车的徐世昌身上。老徐的侧脸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憔悴,眼角的皱纹似乎比三个月前更深了。
林阳心中轻轻一叹,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因为长久的孤寂和之前的怒吼而带着明显的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老徐,跟我说说吧。这三个月,江州市,云城,还有……郑家,都怎么样了?”
徐世昌握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
他早就料到林阳会问这个问题,也早已打好了腹稿,但真当要亲口将这些残酷的现实一一剖开,呈现在这位刚刚从“死亡”边缘归来的老板面前时,他还是感到喉咙有些发干,心头沉甸甸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稳客观,但那份压抑着的愤怒和无奈还是不可避免地流露了出来:
“林董,”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您‘出事’的消息,最初是被郑云峰有意放出来的,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您在荒郊野外被他……后来,欧阳家似乎也默认了这一点。消息传开,就像在滚沸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彻底炸开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描述那场席卷而来的风暴。
“首先是星河集团……云城,江州市,还有云城附近几个城市的分公司全被郑家收购了。”
徐世昌的声音里带着痛惜,“郑家和欧阳家联手发力,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关系。税务、工商、甚至更上面的部门,轮番上门。我们之前一些合规但靠近灰色地带的操作,都被无限放大。
集团的核心高管,老周、王铁柱、王秘书……他们几乎是在同一天被不同部门的人带走‘协助调查’,至今……大部分都还没出。”
林阳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幅树倒猢狲散的惨状。
徐世昌继续说着,语气愈发沉重:“下面的员工,起初还有些老员工念着旧情,想等个说法。但一个月,两个月……流言蜚语越来越多,生活总要继续。人心散了,也就都各自寻出路去了。现在的星河集团……名存实亡了。”
这还在林阳的预料之内。他沉默着,示意徐世昌继续说下去。
“还有……”徐世昌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懑和心寒,“之前那些被您打压过,好不容易才老实下来的企业,比如城西的赵家也就是赵德柱,赵明辉父子,之前那个搞建材的刘老板……他们一听您不在了,立刻又跳了出来,不仅迅速切割和星河的一切关系,还反过来帮着郑家踩我们几脚,抢夺我们遗留的市场和客户,据我手下的兄弟说,您那个同学,叫孙宁的,被赵德柱和赵明辉父子打到住院,就是为了报复您。”
林阳听到自己的好友孙胖子竟然被打到住院,林阳此刻恨意已经到了顶点。
随即徐世昌继续说道:“更可气的是那些曾经受过您大恩的人!”徐世昌的语气激动起来,甚至带着一丝颤抖,“云城那个李万河,当初他公司资金链断裂,濒临破产,是您示意周远山给他们雪中送炭,给了他五千万的无息借款,才让他起死回生!还有江州市那个搞房地产的孙总,他儿子在国外惹了官司,也是在您的授意下,周远山动用了海外的关系帮他摆平……这些人,当初在您面前感恩戴德,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可您‘死讯’传来后呢?他们生怕被牵连,转脸就带着投名状,迫不及待地投奔了郑家!有的甚至还在公开场合诋毁您,说您……说您行事霸道,早有取死之道!”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林阳座椅旁的塑料扶手,竟被他无意识中硬生生捏裂了一道缝隙!
车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徐世昌能清晰地感受到从林阳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寒意,让他这个见惯风浪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瞥去,只见林阳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眼睛深处的寒意,却足以冰封千里!那是一种被彻底背叛、被现实狠狠捅刀之后,燃起的滔天怒火与杀意!
林阳缓缓闭上眼睛,胸膛微微起伏。脑海中闪过那些曾经看似谦卑、感恩的脸庞,与此刻徐世昌描述的丑恶嘴脸重叠在一起。一股嗜血的冲动在他心中翻涌。
“好,很好……”林阳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中的回响,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看来,我以前还是太仁慈了,这就是现实,往往都是人走茶凉。总想着给人留一线,总以为恩威并施能换来几分真心。”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和温情,只剩下磐石般的冰冷与决绝:“这一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所有背叛过的墙头草,所有曾经没有清理干净的敌人……我会一个一个,亲手把他们连根拔起!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这誓言,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车内再次沉默下来,只有引擎低沉的声音在回响。过了好一会儿,林阳似乎才将那股翻腾的杀意勉强压下,他问出了一个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也是最柔软的问题,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我母亲那边……怎么样?还有我外公有什么消息吗?”
听到这个问题,徐世昌脸上的愤懑立刻被一种郑重的神情取代,他连忙回答道:“林董,这个请您放心!夫人那边一切都好。自从郑云峰开始散布您的‘死讯’,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夫人。我怕她年纪大了,听到这种消息承受不住,万一有个好歹……所以,我立刻动用了我能动用的所有关系和资金,严密封锁了消息。
夫人常去的地方,她接触的哪些人,,包括她看的本地电视新闻、报纸,我都安排了人盯着,确保任何关于您的不利消息都传不到她耳朵里。我只告诉她,您去了国外进行一个长期的封闭式商业谈判,信号不好,暂时无法联系。”
听到这里,林阳一直紧绷如铁石的心弦,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散了部分冰冷和杀意,涌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想象着母亲在家中安然无恙,依旧过着平静的生活,没有因为他的“死讯”而肝肠寸断……这对他而言,是这三个月来,听到的唯一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好消息!
随即徐世昌继续补充道:“至于楚总,据我手下兄弟打探到已经被陈铁山带回青龙山了,不过现在楚总他们肯定以为你已经死了,毕竟当初消息传的太快,我只能可着夫人这边了。”
他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徐世昌,那眼神里有感激,有动容,更有一种将最重要托付交付于对方的信任。他声音低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真挚:
“老徐……多谢你了!这份情,我林阳记在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