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里，那股子看不见硝烟的味儿，正变得越来越“硌硬”。
上一秒还是俩女人为一个男人“拔份儿”，下一秒，引发战争的周野却跟个没事人似的，靠在石椅上，眯着眼，晒着冬日里那点不值钱的太阳。
爱丽丝那只伸在半空的手，早就收回去。
她重新坐直，理了理身上的羊绒大衣，恢复商业精英的派头。
但那双蓝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娄小娥那边瞟。
娄小娥也没看她，专心致志地给周野的杯里续水。可她把茶壶放回石桌上时，那“笃”的一声轻响，不大，却像是在这片安静的空气里，划下一道界线。
宣示主权。
爱丽丝看懂了。
她把那点私人情绪死死压下去，决定先办公事。
“周先生。”
爱丽丝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早就拟好的、打印着外文的合同，推到石桌中央。
“在领略过您深邃的思想后，我谨代表我身后的出版社，正式向您提出合作请求。”
她把合同往前推了推。
“我们希望能获得《Star Farm》在全球范围内，除中文简体以外所有语种的独家出版发行权。”
“并且，我们愿意为您提供行业内最顶级的作家待遇。”
这话一出，连远处假装看湖的娄半城，耳朵都竖直。
爱丽丝开始亮底牌，声音里全是自信：
“首先，预付版税。我们可以一次性向您支付五千块……外汇。周先生，这笔钱，即便是在西边的大城市，也足以让任何一位作家过上非常体面的生活。”
五千外汇！
饶是娄小娥这种见过大钱的资本家小姐，听到这个数，端着茶壶的手也禁不住停在半空。
这年头，一个八级工的月薪才多少？
这笔钱，要是换成外汇券再走一圈，那是一笔能让任何人家一步登天的天文数字！
足够在京城最好的地段，买下一整座带花园的院子！
远处的娄半城，盘核桃的手停了。
他心里飞快地过一遍账，这洋婆娘，是真下血本，带着诚意来的。
爱丽丝对这个报价造成的震撼很满意，继续加码：
“其次，销售分成。我们愿意提供15%的版税率。这是国际通行的顶级作家合约标准。您的作品每卖出一本，您都能拿到书本法定零售价的15%。”
“当然，我们还会为您投入集团最顶级的宣发资源，确保它能成为一本现象级的畅销书！”
爱丽丝说完，脸上挂着微笑。
她不信，在这种金元攻势下，有人能不动心。
这已经不是一份合同，这是一张通往财富和声誉的金色门票。
然而，她预想中的激动、满意、甚至感激，一个都没出现。
那个男人，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德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五千外汇，还不如眼前这杯热茶来得勾人。
周野心里甚至有点想笑。
五千？
打发要饭的呢？
他伸出两根瘦得跟鸡爪子似的手指，在冰凉的石桌上，不轻不重地敲两下。
“哒、哒。”
“小娥，给这位……格林小姐，翻译翻译。”
娄小娥定住心神，开始将周野的话，逐字逐句地转述成流畅的外语。
周野的条件，就四条。
可这第一条刚出口，爱丽丝脸上的职业微笑，就僵住了。
“第一，预付金，爷不要。”
什么？
爱丽丝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看向娄小娥。
娄小娥的表情也很古怪，但还是忠实地重复：“mr. Zhou said, he doesnt want any advance payment.”
不要预付金？
这是什么路数？东方人的客套？还是……
不等她想明白，周野那懒洋洋的声音又响起来。
“爷们儿不稀罕挣那份死工资。给五千块，就把我打发了？没那个道理。”
他呷口茶，慢悠悠地继续。
“我喜欢让钱自个儿去下崽儿。”
娄小娥把这话里的“京味儿”滤掉，尽量用商业化的语言翻译过去。
爱丽丝听得云里雾里，但她隐约感觉，事情开始朝一个她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滑过去。
“所以，第二条。”
周野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尖上。
“销售分成，我要三成。30%。”
“what?!”
爱丽丝再也绷不住，失声叫出来。她猛地站起身，身下的石凳在地面上划出“刺啦——”一声尖响。
“thirty percent?! mr. Zhou, are you joking?!” （百分之三十？！周先生，您在开玩笑吗？！）
她那双蓝眼睛瞪得老大。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出版业没有任何一个作者能拿到这个比例！印刷、渠道、宣发、还有我们出版社的运营成本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书价的70%！您拿走30%，我们……我们难道要赔本为您出书吗？！”
她这番话又急又快，像一串连珠炮。
远处的娄半城听着女儿的翻译，手一哆嗦，一颗盘得油光锃亮的“闷尖儿狮子头”，从指间滑落，“骨碌碌”滚到了脚边。
他顾不上去捡，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家那个未来女婿的背影，喉结上下滚动。
这小子……不是在谈生意。
这是在抢劫啊！
还是拿着刀架在人家脖子上，指明要抢银行金库的那种！
面对爱丽丝近乎“炸庙”的质问，周野连姿势都没换，只是掏掏耳朵，嫌她有点吵。
他慢条斯理地继续说出第三条。
“第三，关于版权。这本书所有能下崽儿的玩意儿，都归我。”
娄小娥翻译时，巧妙地将“下崽儿的玩意儿”转译为“所有衍生品改编权”。
周野却摆摆手，亲自用那懒散的调子补充：
“就是电影、电视剧、话剧、广播剧、小人书、游戏机……甭管现在有的，还是以后才冒出来的新鲜玩意儿，都得姓周。”
他看着爱丽丝，像在看一个需要启蒙的学生。
“你们出版社，只配有这书的纸质出版权，听明白了？”
当娄小娥把这段话，特别是那个充满蔑视意味的“只配有”（only deserve），一字不差地翻译出来时，爱丽丝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
她缓缓地坐回石凳上，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个年代，虽然有电影改编，但绝大多数作者对“Ip全版权运营”这个概念还模糊不清，在签合同时，这些权利通常都会被一股脑地打包，以一个极低的价格卖给出版社。
像周野这样，不仅分得门儿清，还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把所有未来的可能性全部攥在手里的……
她别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个男人……他看的不是明年，不是未来五年。
他看的，是未来五十年！
他的眼光，已经超越这个时代所有人的理解！
爱丽丝握着笔的手，指节开始发白。
她忽然意识到，30%的版税率，可能还不是他最过分的要求。
果然，周野终于睁开那双黑得吓人的眼睛，平静的眼神落在爱丽丝身上，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第四，也是最他娘重要的一条。”
他这次带上脏字，语气却依然懒散。
周野看着爱丽丝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轻轻吐出最后几个字。
“未来，你们要是想拿我这本书当噱头，成立什么新公司，或者搞什么项目拉人入伙……”
“我，周野，必须有优先投资权。”
他停顿一下，让这两个词在冰冷的空气中发酵。
然后，砸下最后一记重锤。
“以及……一票否决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