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中!不中!又跳了!”
“俺家刚点的灯,‘啪’一下就灭了,跟鬼火似的,吓俺一跳!”
“还不是后山那破庙闹的!自从那玩意儿一响,咱村的电就跟得了羊癫疯似的,‘蔫不出溜’的,抽风!”
秦家峪的夜,彻底“炸了庙”。
周家大院的门槛,快被村里人给踏平了。
几十号人,男女老少,举着忽明忽暗的煤油灯,黑压压一片,把院子堵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是村里几个最爱“戳狗牙”的老娘们儿,也就是周野口中的“小脚儿侦缉队”。
“铁梁!周铁梁!你给俺们出来说道说道!”一个姓王的胖婆姨嗓门最大,叉着腰,唾沫星子喷得老远,“你家老六折腾那‘洋玩意儿’,搅得全村都点不上灯,这叫什么事儿啊?大伙儿辛辛苦苦给你们家干活,就落这么个结果?”
“就是!俺家娃写作业,灯一灭,一头磕桌角上,都快‘开瓢儿’了!这找谁说理去?”
周铁梁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前,旱烟袋锅子捏得“嘎吱”作响。
他那张炸过碉堡都不带眨眼的脸上,头一回露出了压不住的火气。
“都嚷嚷什么!跟奔丧似的!”他吼了一嗓子,声如洪钟,“电的事,正在想办法!”
“想办法?怎么想?那玩意儿一开,全村的电都得被它吃了!我看那就是个吃电的老虎!”王婆姨不依不饶,“我看啊,六爷这次是‘没溜儿’,纯属胡闹!”
“你放屁!”
人群里,傻柱那大块头跟铁塔似的挤了出来,瞪着牛眼,“六爷那是‘遥遥领先’!你们懂个屁!”
“我们是不懂,我们只晓得,现在‘嚼谷没有了’能忍,没电点灯可不成!”
“对!不成!”
场面乱成一锅粥,周铁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二哥周河从人群后挤进来,满手油污,脸上全是急汗,声音都带着哭腔:“爹,不行啊!咱村这线太细了,跟不上!那电机是上海来的宝贝,再这么‘撂蹦子’几次,非烧了不可!”
这话一出,更是火上浇油。
“听见没?还要烧!这要是烧着了,再把山神庙点了,那可是要‘顶雷’的大事!”
“我看就该把它拆了!什么‘赛博炼丹炉’,就是个祸害!”
“对!拆了!”
群情激奋,连周铁梁都感觉有点顶不住了,脑瓜子“嗡嗡”直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懒洋洋,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声音,从屋里悠悠地飘了出来。
“大半夜的,搁这儿唱大戏呢?谁是青衣,谁是花旦啊?”
话音未落,只见周野裹着他那床宝贝棉被,像个没骨头的“软皮蛇”似的,从门里晃了出来。
他手里依旧捧着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哈欠连天,眼角还挂着眼屎,一副随时都能“嗝儿屁”的病秧子模样。
可他一出现,那股子天塌下来也与我无关的懒散气场,就像一盆凉水,浇灭全场的火药味。
“六……六爷!”
刚才还吵吵得最凶的王婆姨,看见周野,立马像被掐住脖子的鸡,没了动静。
全场,鸦雀无声。
周野掀了掀眼皮,目光在院子里扫一圈,最后落在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二哥周河身上,嘴角一撇。
“怎么,二哥,天塌了?”
“六弟!”周河跟见到救星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电!电不稳!那炉子开不起来!”
“哦。”
周野就应一个字,然后慢悠悠地吹了吹搪瓷缸里的茶叶沫子。
那个“哦”字,轻飘飘的,却比周铁梁的吼声还管用,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越是淡定,别人就越是“肝儿颤”。
周野压根没理会众人,扭头对跟在他身后的五姐周桃说:
“五姐,去,给村委会摇电话。”
周桃愣了一下:“摇给谁?”
“县防疫站,李卫东。”
周野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晚吃贴饼子”。
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这都火烧眉毛了,你不去想电的事,找防疫站的干啥?串门儿啊?
周桃虽然疑惑,但对弟弟的话向来是令行禁止,立马转身就往村委会跑。
不一会儿,她又跑回来,气喘吁吁地说:“接……接通了!”
周野点点头,这才慢悠悠地踱步过去,在全村几十号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接过话筒。
他连身子都没站直,依旧歪歪斜斜地靠着门框,对着话筒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是李站长吗?我,周野。”
电话那头,李卫东的声音立马跟抹蜜似的,热情得能烫耳朵。
“哎呦!我的周老弟!您可是稀客,怎么想起给哥哥打电话?是不是下一批的‘宝贝’有着落了?”
院子里的人虽然听不清电话那头在说什么,但从周野这边的对话里,也能猜出个大概。
只听周野打个长长的哈欠,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天经地义的无奈。
“李哥,跟你说个事儿。那个‘科研物资’啊,可能……暂时没有了。”
“……”
院子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竖起耳朵。
周野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味刚睡醒的觉,慢条斯理地继续说:
“不是我不给。你也知道,我们这儿是乡下地方,条件差。搞这个‘实验’呢,对电的要求有点高。村里这电线,带不动咱们那宝贝设备。”
他换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声音里那股子“我也没办法”的味儿,浓得化不开。
“所以啊,生产就只能先停。什么时候能再开工?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十天半个月,也可能是……一年半载吧。”
“这事儿呢,我就是跟你通个气。地区王主任那边要是问起来,你就照实说,就说我们秦家峪的电,‘接不上碴儿’,带不动高科技。让他老人家也别等。”
说完,不等李卫东在那头发出任何声音,周野“啪”的一声,干脆利落地把电话给挂了。
“嘟……嘟……嘟……”
电话里的忙音,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院子里每个人的心上。
周铁梁的嘴巴张成“o”型,他手里的旱烟锅子都忘抽。
王婆姨和那帮“小脚儿侦缉队”,听得目瞪口呆,脑子一片空白。
他们听明白了!
六爷这哪是打电话?
这分明是递刀子!还是捅向县太爷心窝子的刀子!
什么叫“通个气”?这叫最后通牒!
什么叫“让王主任别等”?这叫赤裸裸的将军!
他把皮球,用一种看似最无辜、最无奈的方式,狠狠地踢给县里!
断你们的官路财路,可别怪我周野,要怪,就怪我们这儿的电不争气!
高!
实在是高啊!
这一手玩得,简直是神仙手段!
周野挂电话,就像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把搪瓷缸子往傻柱手里一塞,转身就往屋里走,嘴里还嘟囔着:
“行啦,戏看完了,都散了吧。大晚上的不睡觉,明天哪有力气给咱家盖‘战斗鸡航母’?”
他那背影,懒散依旧,却在众人眼中,变得如同山岳般高大、深不可测。
院子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屁都不敢再放一个,灰溜溜地全散了。
……
当天夜里,县长办公室的灯,亮了一宿。
第二天,太阳刚冒出个头。
“突突突——”
“轰隆隆——”
两辆崭新的、车身上喷着“电力抢修”四个鲜红大字的解放卡车,后面还跟着一辆拉着巨大线盘的拖拉机,像一条钢铁长龙,浩浩荡荡地开进秦家峪!
村口玩泥巴的“屁帘儿风筝”们都看傻。
全村的人,无论是在地里干活的,还是在家里做饭的,全都扔下手里的家伙事,潮水般涌出来。
当他们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是县电力局的刘局长亲自带队,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工人师傅开始勘测、立杆,目标直指村后那座破庙时……
整个秦家峪,陷入一种梦幻般的寂静。
我的老天爷!
为六爷那座破庙,县里头竟然拉一条专线过来?!
还是局长亲自带队,特事特办?!
这哪是面子大?
这分明是把县太爷当成自家的长工使唤啊!
人群里,王婆姨看着那些穿着蓝色工装的城里人,只觉得两腿发软,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铁梁站在人群前,挺直腰杆,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骄傲和自豪。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家老六在秦家峪的地位,再也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活神仙”。
能一句话,就让县长连夜给他拉电线的——真神!
当晚,山神庙里灯火通明。
崭新的工业用三相四线电缆,直接从庙里接出来。
周河看着墙上那块崭新的电压表,指针稳稳地指向“380V”,一动不动,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颤抖着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猛地合上“赛博炼丹炉”的总电闸!
“嗡——”
沉闷而平稳的轰鸣声响起,电动机带动着巨大的搅拌棒,有力地转动起来。
庙里的几盏大功率白炽灯,亮如白昼,没有丝毫闪烁!
“成了!六弟!成了!”周河兴奋地冲着庙门口躺在摇椅上的周野大喊。
周野眼皮都没掀,懒洋洋地挥挥手。
“成了就开工,把炼丹大任交给傻柱。愣着干嘛?等着它自己下崽儿啊?”
“好嘞!”
傻柱拍着胸脯,像个领圣旨的大将军,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到炉子前,开始他“炼丹师”的生涯。
温度计的读数在精准控制下,缓慢而稳定地攀升。
一切,都完美得像是在做梦。
就在第一炉“丹”炼到一半,所有人都以为要大功告成的时候……
一股浓烈的、刺鼻的焦糊味,猛地从那巨大的发酵罐的缝隙里,飘出来!
“我操!什么味儿?!”
正守在旁边的傻柱,鼻子抽抽,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