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了梁山,见了朱安,这位“入云龙”便几乎一言不发。
只有晁盖知道,那日初见朱安时,公孙胜脸色骤变,随即闭目良久。
而此刻,公孙胜眼中似有星光流转,又迅速隐去。
他打了个稽首,声音缥缈如从天外传来:“无量天尊。吴学究所言青州,确是上佳之选。贫道方才占了一卦,得‘巽上艮下’,乃渐卦之象。卦辞曰:‘女归吉,利贞。’”
见三人不解,公孙胜解释道:“渐者,进也。女归者,女子出嫁,循序渐进之意。此卦主行事需稳步推进,不可急躁。而卦象指向东方——青州正在梁山以东。”
他顿了顿,补充道:“贫道又观天象,见东方青龙七宿星光大盛,正应了青州地界。此去,大利。”
晁盖心中大定。吴用的谋划,公孙胜的卦象,都指向青州。他本就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当即拍板:“既如此,咱们便去青州,夺二龙山,开创基业!”
“好!”刘唐振奋道。
吴用微笑点头。
公孙胜却又闭上眼,仿佛入定。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那番话,只说了一半。
那日初见朱安,公孙胜袖中罗盘指针疯狂转动,那是感应到“紫微星气”的征兆!紫微星乃帝星,主天子之命。朱安身上竟有如此浓郁的紫微星气,简直骇人听闻。
公孙胜修道多年,深知天机不可泄露,否则必遭反噬,身死道消。因此上山之后,他干脆闭口不言,生怕多说一字,便泄露了天机。
此刻他心中思绪翻腾,想起当初在东溪村,曾悄悄给晁盖看过面相。晁盖面相是“逢凶化吉”之兆,当时公孙胜还暗自得意,以为是自己这位“入云龙”能助晁盖渡过劫难。
可如今看来,真正帮晁盖摆脱郓城死局的,不是他公孙胜,而是朱安!
这再次应验了朱安那贵不可言的命格。
但奇怪的是,公孙胜观自身缘法,竟不应在朱安身上,反而与晁盖纠缠更深。真是匪夷所思……
“道长?”晁盖唤了一声。
公孙胜敛去思绪,睁开眼:“天王请说。”
“既然定下,我明日便去找朱安兄弟告辞。”
晁盖沉声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学究,你今夜便拟个章程,咱们如何离开梁山,前往青州,需得周密。”
吴用点头:“天王放心。”
四人又商议了半个时辰,直到三更鼓响,方才散去。
晁盖独坐屋中,毫无睡意。他推开窗,望向巡检司主寨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朱安想必还在处理公务。
这位年轻的梁山之主,手段、气度、眼光,都让晁盖佩服。可越是佩服,晁盖越觉不能久留。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久居人下?
他晁盖要的,是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
次日辰时,巡检司大堂。
朱安端坐主位,听完晁盖的来意,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他放下茶盏,缓缓道:“天王欲往青州,朱某本不该阻拦。只是……青州路远,三山势力盘根错节,天王此去,可有把握?”
晁盖抱拳:“多谢朱安兄弟关怀。吴学究已谋划周全,公孙道长亦占得吉卦。我等兄弟同心,必能在青州打开局面。”
朱安沉默片刻,忽然道:“不知武松兄弟……可愿同去?”
晁盖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武松兄弟伤势未愈,不宜长途跋涉。且他此番遭难,皆因我等牵连。朱安兄弟待他甚厚,他留在梁山,安稳度日,强过跟着我等颠沛流离。”
朱安深深看了晁盖一眼,忽然笑了:“天王仁义,朱某佩服。既如此,朱某便不多留了。”
他起身走到堂中,拍了拍手。早有亲兵捧上一个托盘,上盖红布。
朱安揭开红布,露出下面黄澄澄的金锭、白花花的银两,以及几包草药。
“这些金银,天王路上用度。这些草药,是梁山上好的金疮药、解毒散,青州多山瘴,或许用得上。”
朱安将托盘推到晁盖面前,“此外,朱某已备好快船三艘,精干水手二十人,送天王出泊。”
晁盖虎目含泪,单膝跪地:“朱安兄弟大恩,晁盖没齿难忘!”
朱安扶起他,正色道:“天王切记,青州不比梁山。二龙山邓龙、桃花山李忠周通,皆非善类。若事有不谐,可派人送信来梁山,朱某必倾力相助!”
“多谢!”
两人又叙话片刻,晁盖告辞离去。
望着晁盖魁梧的背影消失在堂外,朱安缓缓坐回主位。
屏风后转出一人,正是杨志。
“哥哥,真放他们走?”
杨志皱眉,“那晁盖非池中之物,今日放虎归山,他日或成心腹大患。”
朱安摇头:“杨志兄弟,你看错晁盖了。此人重义轻利,恩怨分明。今日我助他,来日他必不负我。况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深邃的光:“青州三山,迟早要收服。让晁盖先去打个头阵,未尝不是好事。”
杨志若有所思。
朱安又道:“武松那边……如何?”
“武松伤势已愈七八,每日在院中练拳。”
杨志道,“只是他常向晁天王住处张望,似乎……”
“似乎想走?”朱安接话。
杨志点头。
朱安笑了:“无妨。武松是重情义之人,晁盖对他有救命之恩,他自然念着。但日子久了,他会明白,梁山才是他该留的地方。”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浩瀚水泊:“传令下去,厚待武松,不必限制他出入。他若问起晁盖,如实相告便是。”
“是。”
杨志领命退下。
……
三日后,梁山泊金沙滩。
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四人,并十余个愿意跟随的囚徒、庄客,共二十余人,已收拾停当。
朱安亲至岸边相送。两人执手相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保重!”
“保重!”
晁盖转身登船,再不回头。他知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船帆升起,桨橹摇动。三艘快船驶离岸边,向东而去。
船头,晁盖迎风而立,衣袍猎猎。他望着渐行渐远的梁山,心中没有离别的惆怅,只有开创基业的豪情。
吴用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天王,此去青州,约六百里水路。出梁山泊后,沿汶水北上,经东平府,转入清河,再走陆路,十日可达青州地界。”
“十日……”
晁盖握紧拳头,“传令下去,全速前进!”
“是!”
船队破浪而行,驶向茫茫前程。
船尾,公孙胜独立。他回望梁山,只见水雾朦胧中,那山寨如同蛰伏巨兽。
袖中罗盘,指针微微颤动,指向东方。
“紫微星动,天下将乱。”
公孙胜喃喃,“晁天王,你我缘法未尽。只是不知这条路上,还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
他长叹一声,道袍在风中飘扬,如欲乘风归去。
前方,太阳正从东方升起,金光万丈。
青州三山,就在那光芒尽头。
新的故事,即将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