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在那近百名亲信精锐的搀扶护卫下,狼狈不堪地逃回了梁山寨内。一踏进聚义厅前的广场,他便感觉到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敌意。
广场上,约六百余名王伦旧部聚在一起,他们衣衫褴褛,面带饥色,眼神中充满了冻馁交加的麻木,但更深处的,却是对王庆毫不掩饰的怨恨与愤怒。
前番冲击官军大营,王庆让他们这些人顶在前面当替死鬼,自己逃命,千余人死伤四百多,只有他们这六百余人侥幸逃回,这笔血债,自然算在了王庆头上。
也正是因此,他们才救出了被软禁的原寨主王伦,希望由这位自己人来主事,带领大家寻条活路。
此刻,王伦正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换上了一身略显宽大的文士袍,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却闪烁着隐忍已久的一丝狠厉。他见王庆如此狼狈,身边仅剩不足百人,心中大定。
王庆心中猛地一沉。他自己伤病缠身,淮西精锐连同酆泰已几乎损失殆尽,眼下这近百亲兵虽仍算精锐,但面对六百多心怀怨恨的王伦旧部,胜负实在难料。他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试图稳住身形,但虚弱的身体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王伦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当即向前一步,声音扬高:
“诸位兄弟!大家都看清了!就是这淮西来的泼才王庆!鸠占鹊巢,倒行逆施,方才引来官军围剿!他为了自家逃命,将我等兄弟视为草芥,推出去送死!如今他心腹殆尽,已成丧家之犬,难道还要我等随他一同陪葬吗?”
他手臂一挥,直指王庆:“拿下此獠!献于张通判,或可保全性命,搏个招安前程!动手!”
王伦身后几名心腹头目,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决绝,当即拔出腰刀,鼓噪着就要上前。六百余旧部也被这番话激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想起死去的同伴,纷纷躁动起来,缓缓向前逼近,形势一触即发!
王庆身边的近百亲兵立刻刀剑出鞘,结成圆阵,将王庆护在中心,双方在冰冷的空气中对峙,杀气弥漫。
王庆心知此刻绝不能示弱,否则立刻就是乱刃分尸的下场。他强提一口气,推开搀扶他的亲兵,佝偻的身躯努力挺直,那双眼眸中骤然迸发出骇人的凶光,扫视着逼来的众人,厉声喝道:
“我看谁敢!”
这一声大喝竟暂时镇住了骚动的人群。趁此间隙,王庆目光死死盯住王伦,厉声喝骂:“王伦!你煽动叛乱,惑乱军心,该当何罪!”
王伦轻蔑地看向他:“王庆,如今你已是冢中枯骨,还有什么倚仗尽管使出来!我王伦一并接着就是了!”
就在王伦叫嚣之际——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突兀响起!
正要指挥众人上前拿人的王伦,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到一截染血的刀尖,从自己胸前透出!他艰难地扭过头,看到的是一张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熟悉面孔——他的亲信,钱二!
“你……你……”王伦张口,鲜血已从嘴角溢出。
钱二脸上再无平日的畏缩,他猛地抽出尖刀,在王伦耳边低语,声音冰冷:“王头领,对不住了,王寨主给的太多了。”
话音未落,王伦已气绝身亡,尸体软软倒地,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愕与不甘。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些正准备跟着王伦动手的旧部头目,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王伦悖逆,已然伏诛!余者不计!”
王庆岂会放过这天赐良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怒吼,“我的心腹何在?与俺拿下叛党!”
早已准备多时的近百淮西老卒如同出闸猛虎,悍然冲杀过去,刀劈枪刺,瞬间便将惊愕失措的王伦心腹头目斩杀!
王庆趁势登上聚义厅前的台阶,运起最后的力气:
“王伦惑乱军心,死有余辜!本寨主已下令,打开库房,将所有金银绢帛,悉数分赏给寨中每一位弟兄!共享富贵,同渡难关!”
话音一落,钱二已带人抬出了几口大箱子,箱盖打开,黄白之物在微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原本心怀怨恨的六百梁山旧部,看到这真金白银,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敌意和愤怒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实惠冲淡了不少。
王庆恩情已施,威权亦立,他见火候已到,再次高呼:
“弟兄们!些许金银,不过是开始!只要我等上下一心,守住山寨!本寨主的心腹大将杜壆,已率领万千精锐来援!”
他目光扫过全场,斩钉截铁道:“最多三日!只需再守三日!援军必到!届时,里应外合,必可大破官军,梁山便是你我安身立命,共享富贵的根基之地!”
钱二趁机带头跪下,高呼:“愿随寨主死战!”
有人带头,又有金银可拿,加之王庆积威尚存,以及“援兵三日即到”这根救命稻草,剩余的梁山喽啰,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此刻也都纷纷跪倒在地,杂乱地呼喊着:“愿随寨主死战!”
看着脚下黑压压一片叩拜的人头,王庆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一松,知道军心暂时被稳住了。他强撑着又勉励了几句,这才在亲兵护卫下,返回了聚义厅后堂。
一进后堂,屏退左右,王庆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榻上,剧烈地喘息咳嗽起来,额头上满是虚汗,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
军心虽暂稳,但他自己清楚,所谓的援兵三日必到,纯属无奈之下的缓兵之计。信是一个月前发出的,至于杜壆如今身在何方?他根本毫无把握。
当初,他本意是离开梁山,将梁山的防守交给酆泰、縻貹二人,自己则是返回房山寨,谁知这一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大将跑得只剩下一个酆泰,他只好留下来稳定军心,同时让杜壆率兵前来接应自己回去,否则路上没有人护持,极易被张叔夜抓了去。
谁知一个月后,张叔夜就将自己团团包围,如今还损失了猛将酆泰。
张叔夜……绝不会给他三天时间。
下一次进攻,恐怕就是决定生死存亡的最后时刻了。
王庆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心中再次涌起了浓重的悔意,若当初不来梁山,自己又怎么会损兵折将。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
“杜壆……我的好兄弟……你究竟……到了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