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脑海中浮现的,是今日林冲在战场上的模样,那股一往无前、神挡杀神的锐气,与他印象中那个隐忍软弱的林教头,简直判若两人。
“哥哥还未歇息?”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正是林冲。
朱安转身,脸上露出笑容:“是林教头啊,进来吧。正好,我也有些睡不着。”
林冲推门而入,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衣,脸上复仇后的激愤已然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
他走到朱安面前,并未如同往常那般随意坐下,而是郑重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朱安,深深一揖到地。
朱安微微一愣,连忙上前搀扶:“兄弟,你这是何故?你我之间,何须行此大礼?”
林冲却坚持拜完,方才直起身。
“哥哥,这一拜,林冲必须拜。若非哥哥,林冲早已是泉下之鬼,何谈报仇雪恨?”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与感慨:“哥哥,你不觉得,这些日子的林冲,与以往有些不同了么?”
朱安看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林冲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回忆的苦涩,“不瞒哥哥,往日我在东京,身为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听着风光,实则处处谨小慎微,对上官唯唯诺诺,对权贵曲意逢迎,只求能保全职位,安稳度日。
即便受了高衙内那等奇耻大辱,心中虽恨,想的也只是律法裁断,何曾敢真起杀心,更别提与高太尉这等庞然大物放对……
那时的我,空有一身武艺,却活得憋屈。”
他的声音渐渐激昂。
“可自跟随哥哥以来,杀陆谦,斩丘岳,直面禁军,甚至差点将那高衙内毙于枪下!这放在从前,是林冲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说来也怪,离了东京那樊笼,抛却了那些规矩体统,跟着朱安哥哥,我这心里反倒凭空生出了几分胆气!仿佛……仿佛这才活成了个人样!”
他再次抱拳:“哥哥,林冲这条命是你给的,这份胆气也是因你而生。从今往后,林冲这条命,便是哥哥的!但有所命,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朱安静静地听完林冲这番肺腑之言,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他上前一步,双手稳稳扶住林冲的手臂,将他托起。
“兄弟,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但我朱安要的,不是一个唯命是从的打手,而是一个能与我并肩作战,生死相托的兄弟!”
他拉着林冲走到窗边,指着窗外无垠的夜空和远方的黑暗,沉声道:
“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那些非我所求。我等在此聚义,若只图个快意恩仇,打家劫舍,终究不过是草寇之流,难逃湮灭。”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男子汉大丈夫,既来此世一道,当立不世之功业!我想博的,是青史之上,能浓墨重彩书我一笔!
我想做的,是终有一日,能驱除鞑虏,复我汉家旧疆,将那沦落敌手百年的幽云十六州,重新拿回来!让我大宋百姓,不再受那外族铁蹄蹂躏之苦!”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林冲耳边炸响。
他猛地抬头,看向朱安,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他从未想过,这位看似沉稳内敛的哥哥,胸中竟藏着如此磅礴的志向!
他忽然想起军师李助说过“朱安哥哥乃非常之人,怀吞吐天地之志”之类的话语,当时林冲只觉李助与他说笑。
一介草寇,谈何改天换地?可如今,亲耳听到朱安说出“幽云十六州”、“青史留名”,他才真正明白,李助所言非虚。
一个念头闪过,林冲试探着问道:“哥哥有此雄心,莫非……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受朝廷招安,借此平台,统兵北伐,以成夙愿?”
这是许多落草英雄最终的选择,也是林冲能想到的,实现朱安抱负最合理的路径。
朱安闻言,却缓缓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招安?不,那条路,别人走得,我等却走不得。朝廷积弊已深,朽木难支。寄望于招安,无异于与虎谋皮,最终不过是换一种方式被束缚,甚至是鸟尽弓藏。我要走的,是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他没有明说,但林冲已然听懂。不走招安之路,却要收复幽云……那意味着什么?
哥哥的志向,远比他想像的还要宏大,还要惊世骇俗!
短暂的沉默后,林冲深深吸了一口气。此刻,所有的迷雾都烟消云散。
“哥哥之志,重于泰山,远迈凌云!林冲愚钝,此前未能领会万一。今日得闻哥哥心声,方知天地广阔!什么八十万禁军教头,什么东京浮华,皆如粪土!”
“从今往后,林冲愿为哥哥手中长枪,马前先锋!但能使哥哥宏图得展,幽燕光复,林冲万死不辞!”
朱安重重拍了拍林冲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山间弥漫着薄雾。黑云寨寨门之前,数匹健马已备好鞍鞯,朱安与杨林一身利落行装,准备启程。
军师李助、林冲、鲁智深等一众头领俱在寨门前相送。经过昨日大胜,众人对朱安更是信服,此刻脸上都带着几分不舍。
朱安笑着与众人一一话别,最后目光落在李助身上:“军师,山寨初立,根基未稳,此番又狠狠打了高俅的脸,后续风波恐怕不小。这京西之地,我便全权托付与你了。”
李助羽扇轻摇,神色从容中带着自信:“明公放心,李助必当竭尽全力,经营好此地。”
朱安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问道:“对了,军师,林教头之事,你之前所言遮掩之法,具体如何?
高俅老贼此番损兵折将,绝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发疯般搜寻林教头的下落。”
李助闻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凑近一步低声道:
“明公所虑极是。此事我已安排妥当。我早已挑选了机灵可靠之人,分作数批,前往河北东路、京东西路、淮南东路乃至荆湖北路等地。
在酒肆、码头、驿馆等人流混杂之处,散布消息,只言豹子头林冲,已惶惶如丧家之犬,远遁他方,或有人见其北上沧州,或有人风闻其南下江南……
总之,消息纷乱,指向各异,却绝不会有人想到,他非但未远遁千里,反而就藏在这天子脚下,东京左近的黑云寨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