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伶俐的丫鬟一路飞跑着入内禀报。程婉卿领着朱安刚穿过影壁,踏入前院,便听得一阵急促却稳当的脚步声从内堂传来。
“我的儿!可是我的卿姐儿回来了?”
伴随着一道透着浓浓喜意的声音,一位身着赭色福寿纹样锦缎褙子,精神矍铄的老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快步迎了出来。
她面色红润,眼神清亮,哪里有半分病卧床榻的憔悴模样?
程婉卿一见祖母李氏这般容光焕发,先是一愣,随即恍然——父亲程万里果然又骗了她!
说什么祖母病重思亲,分明是诓她回京的借口!一股被至亲算计的委屈和气恼顿时涌上心头,她眼圈微红,跺脚嗔道:
“祖母!您……您根本就没病!父亲他……他又骗我!”
李氏老夫人一把拉住孙女的手,上下仔细端详,眼中满是慈爱和欣喜,闻言笑道:
“傻孩子,若不是这么说,你能舍得从你那父亲身边回来,看看我这老婆子?快让祖母好好瞧瞧,嗯,清减了些,不过精神头倒更足了……”
她正说着,目光自然而然地越过程婉卿的肩头,落在了随行而来的朱安身上。
这一看之下,李氏眼中顿时爆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艳之色。
只见这青年身形挺拔如松岳,卓然而立,虽风尘仆仆,却难掩其勃勃英姿。
面如冠玉,鼻若悬胆,一双凤眸深邃明亮,顾盼间自有凛然生威之态,偏偏眉宇间又透着一股沉稳从容的气度。
虽只穿着一身寻常的武人劲装,站在那里却如芝兰玉树,光华自生,竟将周遭的亭台楼阁、嘉木芳草都比得失了颜色。
好一个龙章凤姿,天日之表的俊朗人物!
李氏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京中所谓的青年才俊、勋贵子弟也不知见过多少,可如眼前这青年般姿容气度俱是绝顶的,实属罕见。
她心头猛地一跳,再瞧向自家孙女时,见程婉卿虽在嗔怪,眼角余光却不时关切地瞥向那青年,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一副小女儿情态。
老夫人顿时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哎哟!”
李氏老夫人轻轻一拍程婉卿的手背,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叹和喜悦,目光灼灼地盯着朱安,对程婉卿道:
“卿儿,这位公子是……还不快给祖母引见引见?真真是……好人才,好气派!”
李氏拊掌笑道:“真吾孙婿也!”
“祖母!”
程婉卿万万没想到祖母会说得如此直接露骨,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如同染上了最艳丽的胭脂。
她慌乱地偷瞄了朱安一眼,见对方面色如常,只是唇角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更是羞窘交加,连忙拽着祖母的衣袖,声如蚊蚋地解释道:
“您、您胡说什么呀!这位是朱安朱都头,是……是孙女的恩公,路上多亏他护卫周全。并非……并非您想的那样……”
“哦?恩公?”
李氏老夫人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看向朱安的目光更是满意。既有恩于孙女,又有如此品貌,这岂不是天赐的良缘?她越看越觉得这对璧人站在一起,说不出的般配。
“原来是朱安朱都头,老身失敬了。”
李氏老夫人笑着对朱安点了点头,语气温和而亲切,“一路护卫卿儿,辛苦你了。”
朱安从容不迫,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姿态不卑不亢,言辞清晰得体:“晚辈朱安,见过老夫人。护卫小姐乃分内之事,不敢当辛苦二字。冒昧登门,打扰老夫人清静了。”
见他举止有度,谈吐不俗,李氏老夫人心中更是赞叹连连,连声道:“不打扰,不打扰!朱都头快请里面奉茶!”
程婉卿见祖母眼神热切,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令人面红耳赤的话来,忙抢先一步道:“祖母,恩公一路劳顿,可否先请下人引他去客房稍作歇息?”
李氏老夫人是何等人物,见孙女这般情状,心中更是了然,笑道:“好好好,还是卿儿想得周到。”
随即吩咐身旁的管事妈妈:“快,带朱都头去‘听松阁’,好生安置,不可怠慢。”
管事妈妈连忙应下,恭敬地对朱安道:“朱都头,请随老身来。”
朱安对着李氏老夫人再施一礼,又对程婉卿微微颔首,这才随着管事妈妈向后院客房走去。
目送着朱安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李氏老夫人一把拉住还想“兴师问罪”的程婉卿,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好了,我的乖孙女,现在可以好好跟祖母说说,这位‘恩公’……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程婉卿被祖母调侃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刚刚褪下的红晕再次爬上脸颊,心中如同揣了一只小鹿,砰砰乱跳起来。
这李府深宅的风波,似乎从一开始,就偏离了她预想的轨道。
……
厅堂内,熏香袅袅,但气氛却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程婉卿屏退了左右侍女,只留下祖母李氏身边最信任的老嬷嬷。
她跪坐在祖母膝前,未语泪先流,将这些时日压在心底的惶恐、委屈与愤怒,连同父亲程万里的“两全之法”,尽数倾吐出来。
“……父亲信中言道,他已应允童枢密,将女儿认在童枢密名下,充作义女,再由童枢密做主,许配给蔡家子侄。如此,他便可藉此攀附蔡、童两家,得授开封府判官之职……”
程婉卿声音哽咽,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她抬起泪眼,无助地望着眼前这世上最疼爱她的祖母,“孙女……孙女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混账东西!”
李氏老夫人听完,先是愕然,随即勃然大怒,手中的沉香木拐杖重重顿在地上。
她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这个孽障!他……他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算计我的亲孙女!我程家书香传家,何时出过这等卖女求荣的龌龊勾当!开封府判官?呵呵,好一个开封府判官!他这是鬼迷心窍,连亲生骨肉都不要了么!”
老夫人越说越气,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她一生刚强,最重家风清誉,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竟会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程婉卿是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亲孙女,岂容她那糊涂父亲如此作践!
“卿儿莫怕!有祖母在,断不容他如此胡作非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