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卿一曲弹罢,指尖离开琴弦,余音袅袅。
他侧头望去,见许清嘉已在软榻上安然睡去,苍白的脸颊上终于有了一丝平和的气色。
他起身轻手轻脚地取过一旁的薄毯,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她的梦境。
晨光透过廊檐,在她沉睡的脸上洒下一片温暖的光晕,连带着她微蹙的眉头也舒展了几分。
他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目光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眸色深邃,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廊外的风轻轻吹过,带来远处市井的喧嚣,却在此处被隔绝开来,只剩下静谧的时光与空气中淡淡的茶香、墨香交织在一起,萦绕不散。
许清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
不知何时,外头竟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细密的雨丝被晨风裹挟着斜斜落下,打在驿馆的青瓦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春蚕在啃食桑叶。
她缓缓睁开眼,只觉神清气爽了不少,方才的疲惫消散无踪。
身上盖着的薄毯带着淡淡的皂角香,与裴砚卿身上的气息一般无二,让她心头微微一暖。
她坐起身,发现裴砚卿依旧坐在石桌旁,手中捧着一卷书,神色专注,晨光勾勒着他挺拔的侧影,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安然。
见她醒来,他放下书卷,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醒了?可还觉得困倦?”
许清嘉摇摇头,目光掠过他手中的书卷,又望向窗外的雨景,轻声道:“睡了这许久,倒像是把前几日缺的觉都补回来了。”
她抬手拢了拢身上的薄毯,指尖触到微凉的毯面,想起方才梦中似乎也有这样温暖的触感,心中那点因陌生而升起的拘谨悄然散去。
裴砚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雨丝愈发细密,将庭院里的芭蕉叶洗得油亮,水珠顺着叶尖滚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场雨来得正好,洗去了昨日的暑气,也让这驿馆多了几分清净。”他顿了顿,起身走到廊下,伸手接住一滴落下的雨珠。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许清嘉说着便要起身,却发现身上的薄毯不知何时滑落了一角。
她伸手将薄毯叠好放在软榻上,指尖触到榻面时,还残留着一丝暖意。
裴砚卿当即拉住她的手腕,许清嘉只觉一股力道传来,让她起身的动作顿住。
他的掌心温热,与方才指尖的微凉不同,带着一种沉稳的暖意,顺着肌肤蔓延开来,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雨还未停,外面路滑,我送你。”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目光落在她略显单薄的衣衫上。
许清嘉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些,那掌心的温度烫得她耳根微微发红。
她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腕,轻声道:“不必劳烦,我自己回去便可。”
裴砚卿却未松手,只是转身取过一旁的油纸伞,撑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伞面是素雅的青竹色,伞骨结实。
“走吧。”裴砚卿撑着伞,微微侧身,让许清嘉走在里侧避雨。
油纸伞的伞面宽大,将两人都笼罩在一片小小的天地里,隔绝了外界的风雨。
雨丝敲打着伞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伞下却异常安静,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与脚步声。
青石板路被雨水浸湿,泛着温润的光泽,两人的脚步声踩在上面,发出“踏踏”的轻响,在寂静的雨巷中格外清晰。
许清嘉低着头,目光落在他握着伞柄的手上,他的指节修长有力,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让她有些心猿意马。
她悄悄抬眼,瞥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以及被雨水打湿的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前,竟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清冷。
“不回客栈,我们去青石巷。”
许清嘉想着,趁这几日在怀安城多去陪陪师公,正好昨日的一些事情,她想着或许能从师公那里得到答案。
裴砚卿没有多问,只是脚步稍顿,随即颔首应道:“好。”他将伞柄往许清嘉那边又倾斜了几分,确保她完全淋不到雨。
雨势渐大,油纸伞边缘的水珠连成串,顺着伞骨滴落,在地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两人并肩走在雨巷中,衣袍偶尔相触,带来一阵细微的摩擦声,与雨声交织在一起,倒添了几分静谧的默契。
到了谢允春的院子外,裴砚卿收了伞,雨水顺着伞面滑落,在青石板上积起一小滩水渍。
院门虚掩着,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棋落声,清脆如碎玉。
她上前轻叩门环,三声响后,门内传来谢允春略带沙哑的嗓音:“谁啊?”
随着吱呀一声门轴转动,谢允春披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立在门内,手里还捏着枚黑子,见了许清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阿念来了。”
他的目光落到裴砚卿的身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那双略显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捋了捋颌下花白的胡须,侧身让开门口:“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得很,是阿念的朋友?快请进吧,外面雨大。”
说罢,目光在两人之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方才院中的棋落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有檐角的雨珠还在滴滴答答地敲打着石阶。
裴砚卿本想把许清嘉送到就离开,却被谢允春一眼看穿心思,那老者笑着侧身让开,手中黑子在指尖转了个圈:“既是送阿念来的,何不进来喝杯热茶避避雨?我这院里新沏的雨前龙井,正好配这雨天。”
说着,目光扫过裴砚卿手中还在滴水的油纸伞,又补充道,“况且现在雨势大,你那半边身子都已经湿了,不妨进来避避雨,把衣裳烘干了再走。”
许清嘉闻言这才瞧见裴砚卿为了护着她,靠近外侧的肩头果然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青竹色的衣料被浸透后颜色更深,紧紧贴在身上,连带着他鬓角的发丝都沾了些许水珠,顺着下颌线缓缓滑落。
她心头一紧,方才只顾着自己避雨,竟没留意到他为了让她完全处在伞下,自己大半身子都暴露在雨幕里。
谢允春在一旁看得分明,轻咳一声道:“进来吧,我这有干净的布巾,先擦擦。”
许清嘉这才回过神,连忙侧身让开:“是我疏忽了,你快进来。”
裴砚卿看了眼自己湿掉的肩头,倒不甚在意,只对谢允春拱手道:“叨扰前辈了。”
说罢收起油纸伞,随着两人走进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