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许清嘉才歇了没一会儿,本是不想在夜色里奔波的,但听江澈提及洛州小吃,腹中倒是先泛起几分空落。
她略一沉吟,想着来都来了,他们就在这江阳城待一晚上,不出去见识见识此地风土人情岂不可惜。
想着便应道:“好,我换身衣裳。”
不多时,房门“吱呀”一声轻响,许清嘉已换了身素雅的罗裙出来。
她将鬓边碎发拢到耳后,又理了理袖口的褶皱,抬眼看向江澈时,眼中已没了方才的倦意,反倒添了几分对夜市的好奇。
江澈见状,唇角笑意更深,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便并肩朝着客栈外走去。
刚走近清河坊,喧闹的人声便裹挟着各色香气扑面而来。
两侧的摊位上挂满了红灯笼,暖黄的光晕将青石板路照得亮堂,摊主们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与小商贩手中拨浪鼓的咚咚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派鲜活热闹的市井图景。
江澈走在她身侧,不时侧头为她指点着那些颇具洛州特色的吃食。
许清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只见有的摊位前支着油锅,金黄的糖糕在热油中翻滚,发出滋滋的声响;有的则摆着一排排陶罐,里面盛着五颜六色的蜜饯果脯,晶莹剔透的模样格外诱人。
这里虽没有宁州城的清河坊那般热闹,但也有着独特的烟火气。
在二人缓步前行时,许清嘉忽然被一阵特别的香气吸引住。
她顺着味道看过去,街角边上,一个老伯正在炸着什么东西,边上已经有人坐在摆好的座椅上等着了。
江澈见她止住脚步,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随即笑道:“那是洛州有名的酥黄独,用芋头做的,外酥里糯,甜而不腻,是这儿的特色小吃。你若是感兴趣,我们便坐下尝尝?”
许清嘉闻言,眼睛一亮,点了点头。两人走到老伯的摊位前,寻了个空座坐下。老伯见来了客人,热情地招呼道:“两位客官,刚出锅的酥黄独,热乎着呢,可要来上一份?”
江澈点了点头:“来一份。”
老伯应了一声,麻利地从油锅里捞出几块炸得金黄的酥黄独,沥干油后,装进一个干净的碟子里,撒上些许白糖,送到了桌上。
许清嘉拿起一块,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咬了一小口。
外皮咔嚓一声裂开,内里的芋头泥软糯,外壳的坚果酥脆,还混着白糖的清甜在舌尖化开,带着刚出锅的温热熨帖了脾胃。
她抬眼看向江澈,眼中满是惊喜:“外酥里糯,甜香不腻,比寻常糕点更有一番质朴的风味。”
“小娘子好眼光!”老伯在一旁听见,脸上堆起笑纹,用带着洛州口音的话接着说道,“这酥黄独的芋头,都是本地坡上种的,软糯得很,炸的时候火候也得掐得准,早一分生,晚一分焦,要的就是这外脆里嫩的劲头。两位慢用,不够再添!”
江澈看着许清嘉嘴角沾着的一点白糖,眼底笑意更深,抬手将桌上的茶水往她那边推了推:“慢点吃,配口茶解腻。”
他自己也拿起一块尝了尝,入口先是酥脆的外壳,随即便是芋头本身的粉糯,那股子清甜不似糖霜般浓烈,倒像是从食材深处自然透出的甘美,他微微颔首:“确实不错,这洛州的小吃倒有几分意思。”
许清嘉想着,芋头在宁州时多是用来蒸着吃或煮成甜汤,这般炸制后竟有如此不同的口感,可见同一种食材换种做法,便能焕发出新的滋味。
她到时候回去要把这酥黄独给记下,之后自己也可以多琢磨些新的做法。
两人边吃边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不远处有小贩推着板车正在卖花灯。
许清嘉看着那一盏盏精巧的花灯在夜色中摇曳,脑中不自觉想起了那日乞巧节裴砚卿为她迎来的那盏琉璃灯。
也不知他是否回宁州了……
江澈见她望着花灯出了神,眸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轻声道:“这花灯样式倒有几分灵动,要不要挑一盏?方才听老伯说,这雁归坊的花灯都是本地手艺人扎的,竹骨绵纸,还能提着夜游呢。”
许清嘉回过神,指尖轻轻摩挲着碟边残留的糖粒,望着那盏六角宫灯,轻声道:“不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快些吃完便回去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见她突然兴致就落了下去,江澈握着酥黄独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停留片刻,那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像是藏着些没说出口的心事。
他放下手中的酥黄独,声音比方才柔和了几分:“也好,夜里风凉,早些回去也好。”
说罢便唤来老伯结账。
许清嘉见状连忙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铜板,“从宁州过来搭乘你的马车已经是我占了便宜怎好再让你破费,这点饭钱理当由我来付才是。”
江澈闻言收回了手,目光落在她递钱的手上,眼底闪过些许的复杂情绪。
她还真是跟自己算得很清楚啊……
从宁州一路过来,她先是用了那珍贵的云雾山野茶做了糕点来还那日告知‘尝鲜会’的事情,中午的驿站也是她坚持要自己付饭钱,如今不过是几文钱的小吃,她也要分得分明。
江澈望着她手中那几枚磨得发亮的铜板,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硌了一下,有些发闷。
他沉默着看她将钱递给老伯,又看着她细心地将荷包系回腰间,动作利落又疏离。
夜风从巷口吹过,带着几分凉意,吹得街边的灯笼轻轻摇晃,也吹散了方才吃酥黄独时那点暖融融的甜意。
江澈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之间,好像也的确不是可以随意不分彼此的关系。
他想起那日在鹊桥旁见到的那个男子,乞巧节他们二人同游,他从未见过许清嘉与谁说话时眉眼间会染上那种女儿家的娇憨……
想到这里,江澈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浸了水的棉絮,闷得发慌。
他别过头,目光落在远处摇曳的灯笼上,那昏黄的光晕明明灭灭,映得他眼底的情绪也跟着翻涌不定。
许清嘉似是没有察觉到他此刻复杂的情绪,只是低头整理了一下裙摆,轻声道:“我们走吧。”
江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异样,重新扬起温和的笑意,应了声“好”,与她并肩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夜色渐浓,两人的身影在灯笼的光晕下拉得长长的,中间却始终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巷子里的寂静被脚步声敲碎,又很快被更深的夜色吞没。江澈能闻到她发间残留的皂角清香,混合着夜风里的凉意,像一根细细的针,时不时刺一下他的心尖。
他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她,看她挺直的脊背和垂在身侧纹丝不动的手,忽然觉得那段距离比楚河汉界还要分明。
方才吃酥黄独时,她指尖沾了些糖霜,他下意识想递帕子,手伸到一半又猛地缩了回来——如今想来,幸好没递,否则指不定又要被她算成一笔“人情债”。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脚下的青石板路被灯笼照得忽明忽暗,就像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