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嘉将簿册合上,放在膝头,指尖轻轻点了点封面,抬眸道:“多谢周老爷提醒,清嘉明白其中利害,定会仔细核对所有文书账目,确保每一笔收支都清晰明了,绝不敢有丝毫马虎。”
周如寄见她态度这般恳切,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那便好。你回去后尽快将所需之物备齐,下月十五前送到我府上。对了,商署每月初一、十五会召集在册商户议事,届时你也需按时参加,不得无故缺席。”
许清嘉一一记下,随即再次开口:“只是清嘉还有一事不明,还望周老爷指点。”
周如寄抬手示意她讲,目光中带着几分期许。
许清嘉斟酌片刻,缓缓道:“我初到宁州时,商署的人来找过我,说是交什么‘市钱’还有年底需要准备够数的‘迎新银’,不知这‘迎新银’要背下多少,我也好提前准备?”
周如寄与蒋如英闻言皆是一愣,随即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蒋如英也收敛了脸上的温和,语气沉了几分:“竟有此事?这‘市钱’是商署为维持日常开销向商户征收的定额费用,虽有些繁琐,却还在情理之中,可这‘迎新银’又是何物?我家老爷在商署的规章里从未听闻过这等名目,你且仔细说说,那日来的是商署哪位管事?长什么模样?又是如何开口索要的?”
许清嘉见他们神色凝重,便将那日商署小吏上门索要迎新银”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连那小吏说话时的倨傲神态也学了七八分。
周如寄听完,脸色已是铁青,重重一拍桌案:“岂有此理!这些蛀虫竟还敢打着商署的旗号私下盘剥商户!”
“周老爷这是何意?”许清嘉故作惊讶,“难不成那些所谓的‘迎新银’根本不是商署的规定,而是那些管事小吏自己巧立名目敲诈勒索?”
她眼中适时地露出几分困惑与愤慨,“那日那人穿着商署的公服,言语间带着威胁,说若是不交这迎新银,往后食肆的生意怕是难做,我当时只当是商署的规矩,虽心中不忿,却也只能忍下,如今听周老爷这般说,才知是被那些小人给骗了!”
“唉,商署里这些年积弊甚深,总有些宵小之辈仗着上头人的名头作威作福,欺压像许娘子这样的本分商户。”
周如寄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指节因用力握拳而泛白,此事若不严查,何以正商署风气,又何以让商户信服。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许清嘉,“许娘子且先把入商署的事情解决,这其中的利害与复杂容我日后再细细与你分说,至于那些勒索你的小吏,我定会派人彻查,绝不姑息。你放心,往后有商署的规矩在,再无人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欺压你。”
许清嘉心中一喜,起身再次道谢:“如此,便多谢周老爷为清嘉做主。”
周如寄摆了摆手:“你既已答应加入商署,便是自家人,自当互相扶持。你且回去准备,若有什么难处,随时可来府中寻我。”
许清嘉应下,又与蒋如英寒暄几句,这才带着簿册离开了周府。
走在回食肆的路上,她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手中的簿册虽轻,却似有千钧之力,那是她在宁州立足的希望,此番这迎新银的事算是了了。
回食肆的路上,许清嘉路过街口的回春堂,恰好瞥见了里头来回踱步的柳氏。
柳氏正满面焦急地望着药铺柜台,见许清嘉经过,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快步迎了出来,鬓发微乱,声音带着哭腔:“娘子,你可算回来了!阿木方才腹中一阵绞痛,疼得在地上打滚,我急忙把他抱来药铺,李大夫说这症状像是急症,现在还在施针呢!”
许清嘉闻言心头一紧,方才因加入商署而生的轻快顿时被担忧冲散。
她不及细问,跟着柳氏快步冲进回春堂内间。只见阿木蜷缩在铺着粗布的榻上,小脸煞白,额上布满冷汗,嘴唇抿得紧紧的,细弱的胳膊正无意识地抓着身下的被褥,每一次绞痛袭来,小小的身子便会剧烈颤抖。
李大夫正凝神捻着银针,额角也渗着汗珠,见许清嘉进来,只抬了抬眼,沉声道:“这孩子是误食了什么东西?脉象紊乱,腹中绞痛如绞,恐是误食了相克之物,你且看他嘴角是否有残留的食物残渣,或是今日可曾吃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许清嘉闻言立刻俯身查看,只见阿木嘴角确实沾着几点深褐色的碎屑,细嗅之下隐约有杏仁的苦味。柳氏在一旁急得直掉泪:“我看他有些咳嗽,下午便炖了些杏仁雪梨汤……”
许清嘉心头猛地一沉,杏仁雪梨汤本是润肺止咳的良方,怎会成了致病的源头?
李大夫忙追问:“那杏仁可是苦杏仁?”
“食肆里的东西都是陶妈妈亲自采买的,我见她常买杏仁回来做糕点,不应该啊……”
柳氏话音未落,李大夫已捻着银针的手一顿,面色凝重道:“苦杏仁性烈,含有小毒,孩童误食过量极易引发中毒,轻则腹痛呕吐,重则伤及脏腑!你且仔细想想,那杏仁是何模样?外壳是否光滑,尖端有无缺口?”
柳氏被问得一怔,努力回忆着:“颜色比寻常杏仁深些,外壳看着有些粗糙,我当时只想着快点炖汤,没细看……”
许清嘉心下一紧,急忙问道:“今日那些杏仁可有做成吃食上给客人?”
柳氏连连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没有没有,那袋杏仁是陶妈妈今日一早新买回来的,说要留着做明日的杏仁酥,我见阿木咳嗽,想着用些来炖汤能好些,就抓了几颗,哪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许清嘉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幸好未让客人误食。
她看向榻上依旧痛苦呻吟的阿木,又望向李大夫:“李大夫,阿木如今情况如何?可还有性命之忧?”
李大夫刚施完最后一针,擦了擦额角的汗道:“我已用银针暂缓他腹中绞痛,只是毒素尚未完全排出,等汤药煎好服下即可解危。只是这苦杏仁毒性发作迅猛,需得好生调养几日,切不可再误食。”
说罢,他起身开了药方,嘱咐药童速速煎药。
许清嘉眉心紧蹙,对柳氏开口道:“婶子,你在此处守着阿木,我回食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