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婢子传回素笺,许清嘉瞧见上头写着的“甚好”二字,心才落了地。
便开始准备这沁夏三笺的第二道菜品——碧涧流珠。
这碧涧流珠寓意翠谷流泉,梅沉珠隐,其实就是豌豆凉粉。
只是寻常的豌豆凉粉,要做出新意却需费些巧思。
许清嘉是先交代好了,府中昨夜就将绿豆给泡上了。
她取出豌豆用石磨细细磨成浆,磨好的豆浆需用细纱布反复过滤,直至浆体细腻无渣。
随后取来几顶翠绿的荷叶,加盐清洗干净,将叶片切碎后放入石臼中捣烂,用纱布挤出碧汁一碗。
碧青的叶汁混合一早磨好的豌豆浆水调匀,文火搅拌至透亮粘稠,随即倒入铺着湿纱布的竹匾中,待其自然冷却成冻。
接下来便是熬梅汤。
许清嘉取来新采的薄荷嫩叶捣成汁,加上乌梅、山楂熬煮,再放入蜂蜜调和。
熬好的梅汤需盛入罐中,放置冰鉴,快速降温冰镇。
紧接着又将山楂糕切成细如米粒的红珠,荔枝肉剥成莹白的圆粒。
凉粉凝好后,用特制的细铜勺沿着边缘轻轻划开,再用木铲将其翻卷成一朵朵晶莹剔透的绿云,盛入浅口白瓷碗中。
碗底先铺上一层碎冰,再将卷好的凉粉置于其上,如同碧涧中漂浮的翡翠。
随后,她舀起冰镇的梅汤缓缓淋下,梅汤顺着凉粉的纹理渗透,在碗中漾开一圈圈浅浅的涟漪。
接着,将切好的山楂红珠与荔枝白粒错落撒在凉粉之上,红如玛瑙,白似珍珠,又掐了几片薄荷叶点缀其间,宛如清泉中点缀的苔衣。
最后取来一小撮炒得喷香的白芝麻轻撒碗面,黑白绿红相映,整道菜便如一幅灵动的夏日溪涧图,透着沁凉的诗意。
白瓷盏中,那凉粉在蜜水中轻轻晃动,宛如山涧清泉里滚动的翡翠,红珠白粒点缀其间,恰似落英逐流,未等入口,已让人觉出几分清凉意。
待第二道碧涧流珠传至席间,蒋如英正与几位夫人谈论着方才那道浮光跃金的精妙,见丫鬟捧着白瓷碗进来,碗中翠绿凉粉如凝脂般透亮,红珠白粒点缀其间,梅汤在碎冰映衬下泛着琥珀光泽,顿时引得众人目光齐聚。
一位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夫人轻咦一声,执起银筷挑起一缕凉粉,见其在筷间轻颤如流云,不由赞叹道:“这凉粉竟能做得这般剔透,瞧着倒比玉簪还要莹润几分。”
周如寄身旁的一位老夫人素来喜食清爽之物,此刻已舀起一勺梅汤送入口中,酸中带甜的滋味混着薄荷的清凉直透心脾,忍不住眯起眼道:“这梅汤调得恰到好处,既解了暑气,又不抢凉粉的本味,当真是夏日里的熨帖吃食。”
席间众人纷纷动筷,一时间只听赞叹之声不绝。
“方才吃着这些腻歪的东西,这道菜来的正正好。”周如寄夹起一筷子凉粉送入口中,只觉那凉粉滑嫩得仿佛能顺着喉咙溜下去,薄荷的清凉与梅汤的酸甜在舌尖交织,山楂的微酸与荔枝的清甜又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蜜水的甜腻,几重滋味层层递进,竟比先前的浮光跃金更添了几分爽口。
他放下筷子,看向蒋如英笑道:“夫人有心了。”
等到第二张素笺传来,不出意外的还是那两个字,许清嘉便着手准备第三道菜。
先前两道菜皆是清爽雅致,意在调和味蕾,而这第三道“琼浆玉露”,则需在醇厚中见巧思,以压轴之姿为宴席画上圆满句点。
许清嘉取来上等的银耳,用温水泡发后,细细撕成小朵,反复漂洗去除根部的微黄,只留下莹白如雪的朵瓣。
又取来几颗饱满的莲子,剥去苦心,与泡好的百合一同置于砂锅中,加入清甜的泉水,先用大火煮沸,再转文火慢炖,直至莲子酥软、百合融糯。
期间,她不时揭开锅盖搅拌,鼻尖萦绕着食材本身散发出的淡淡清香。
待银耳炖至胶质满满,汤汁浓稠如蜜时,她才将其盛入事先备好的白玉汤盅内,又取来几颗晶莹剔透的冰糖,用银簪细细碾碎了撒在汤面,冰糖遇热便化作丝丝甜雾,与银耳的醇厚香气交织在一起。
随后,她端过冰鉴里镇着的鲜桃汁,沿着汤盅边缘缓缓注入,桃汁与银耳羹在碗中交融,泛起浅浅的粉白渐变,宛如晨雾中的琼浆。
最后,她用冬瓜雕成玉兰花,花瓣薄如蝉翼,花蕊处还缀着一颗小小的红玛瑙珠子,轻轻放在汤面中央,整道琼浆玉露便如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透着温润的光泽与清甜的气息。
等到婢子将这道菜端走,许清嘉才长舒了一口气。
那老师傅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手里端着一碗刚沏好的热茶,粗粝的手指在茶碗边缘轻轻摩挲着,眼神落她的身上,先前的审视与不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郑重的打量。
“丫头,你那雕花的法子是谁教你的?”
许清嘉闻言一愣,抬起头看向老师傅,手中的布巾还停在半空,眸光里带着几分茫然,随即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方才雕冬瓜冰盏的手艺,便浅浅一笑道:“是家传的一点薄技,小时候跟着父亲学的。”
老师傅闻言,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化为了然的喟叹,他将手中的热茶递过去,声音比先前温和了许多:“这般精巧的手艺,怕是你父亲当年也是位厉害的角色,寻常厨子雕些花鸟鱼虫已是不易,你这冰盏雕得既有章法又不失灵动,尤其是那冬瓜金丝铺底的纹路,倒像是把江南的水波都锁进这方寸之间了。”
许清嘉接过茶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中微动。
她垂眸看着碗中舒展的茶叶,轻声道:“您谬赞了,父亲常说,食器与食材本是一体,好的雕工能让食物更添几分灵气,就像给寻常的日子描上几笔亮色。只是后来父亲去得早,这些手艺便渐渐荒疏了,今日若不是周夫人信任,怕是再也没机会这般静下心来摆弄这些刀工了。”
老师傅听着,喉结又动了动,粗声粗气地说:“你这手艺,不丢你爹的脸。”
许清嘉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连日来的疲惫。她抬眼看向老师傅,见他虽依旧板着脸,眼底却没了先前的不屑与敌意,心
中便也松快了许多,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