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天下楼。
二楼长廊尽头最里面的雅间里,裴砚卿正与一位紫袍男子对坐品茗。
那紫袍男子模样生的俊朗不凡,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顾盼间自带几分风流气韵。
“裴大人,如今朝堂之上,几位皇子明争暗斗,孤实在是看得心惊,你身为当朝首辅,手握监察之权,又素来刚正不阿,可千万看清自己的位置,莫要选了不归路啊!”
裴砚卿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对面的紫袍男子,眼中不见丝毫波澜,只淡淡道:“太子殿下说笑了,下官不过是恪尽职守,做好分内之事罢了,至于朝堂纷争,下官无心参与,也无力参与。”
上官阙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盏,桃花眼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裴大人这话,孤可不信,你我相识多年,你的性子,孤还不清楚?你看似与世无争,实则心中自有丘壑,只是不愿沾染这朝堂污秽罢了,只是如今这局势,你想独善其身,怕是由不得你。”
他端起茶盏,指尖在温润的瓷壁上轻轻摩挲着,“如今父皇身体日渐衰颓,几位皇弟又各有倚仗,明里暗里都在较劲,孤虽是太子,却也如履薄冰,这燕京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若是裴大人肯助孤稳住局面,待他日孤登上大位,你还会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首辅。”
裴砚卿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眸看向太子,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殿下此言差矣,下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知辅佐陛下,守护江山社稷,至于储位之争,非下官所能干预,殿下若真为天下苍生计,当以仁心治国,以德行服众,而非纠结于权谋算计。”
上官阙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桃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裴大人倒是会说漂亮话,可这世上,光靠仁心德行,能坐得稳这至尊之位吗?孤今日以诚相待,你却这般推三阻四,莫不是觉得孤将来成不了事?”
裴砚卿微微颔首,但神情中却有些许的不耐:“殿下多虑了。”
“裴砚卿!”紫袍男子猛地一拍桌子,茶盏里的茶水溅出几滴,他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裴砚卿,桃花眼中翻涌着怒意,“你当真以父皇对你就几分信任,孤就不敢动你?”
裴砚卿淡淡扫了他一眼,并未因对方的怒火而有丝毫动容,只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口,那素色的锦缎在他指尖划过,留下浅浅的褶皱。
他抬眸看向因怒火而面色涨红的上官阙,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殿下息怒,下官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若殿下执意认为下官是在推诿,那便当下官愚钝,不堪为殿下所用吧。”
说罢,他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浅啜一口,仿佛眼前的怒火与自己毫无关联。
雅间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上官阙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眼中的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却在对上裴砚卿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时,又硬生生压了回去。
他知道,父皇对他的信任确实非同一般,此刻动他,无异于自讨苦吃。
上官阙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拳头,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惯有的风流笑意,只是眼底的愠怒尚未完全散去,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微凉的茶盏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发出沉闷的声响,“罢了,孤今日话已至此,裴大人好自为之。”
说罢,他不再看裴砚卿,径直起身,拂袖而去,紫色的袍角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带起一阵夹杂着茶香与怒火的风。
雅间内只剩下裴砚卿一人,他望着紧闭的房门,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将杯中残茶泼入一旁的瓷盂中.
杯底的茶叶在水中打着旋儿,一如这燕京城中变幻莫测的局势。
茶楼的伙计此时正好端上来一碟茶点,进来便瞧见了有些尴尬的气氛。
他手捧着那碟刚出炉的桂花糕,见雅间内只有裴砚卿独自坐着,桌上的茶盏东倒西歪,地上还散落着几片碎瓷片,显然是刚发生过争执。
他不敢多问,只低着头轻手轻脚地将茶点放在桌上,小声说了句“大人慢用”,便匆匆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悄悄带上房门,生怕惊扰了这位。
裴砚卿看着那碟精致的桂花糕,金黄的糕体上撒着细密的糖霜,还点缀着几片嫣红的花瓣,香气清甜扑鼻。
他伸手拿起了一块放入口中,眉头微微皱起,不是他期待中的味道。
脑中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许清嘉,想起了她做的那些吃食,若是她的话,这桂花糕的滋味儿定会更加清甜可口。
他放下手中的桂花糕,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打,目光透过窗棂望向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中竟生出几分莫名的烦躁。
他向来不是贪恋口腹之欲的人,此刻却对那市井小馆里的寻常吃食念兹在兹,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或许是近来朝堂之事太过压抑,又或许是方才与太子的争执耗费了心神,竟让他对那份简单纯粹的烟火气生出了几分向往。
他端起桌上的冷茶,仰头一饮而尽,试图压下心中那点不合时宜的念头.
可脑海中许清嘉在小馆里忙碌的身影,还有她偶尔抬头时眼中那抹清澈的笑意,却愈发清晰起来。
“主子,接下来我们该如何?”雅奇从门外轻步走近,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燕京的麻烦事已了,探子新传回的消息,说是怀安城那边近来似乎有些异动,有不明身份的商队频繁出入城门,可能跟那伙私盐贩子有关。”
裴砚卿回过神,指尖的敲打声戛然而止,方才那几分因思绪飘远而显露的茫然迅速敛去,眼底重又覆上平日的沉静。
他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雅奇身上,语气听不出情绪:“洛州……看样是该走一趟了。”
上官阙出了天下楼就直奔东宫,他脚步匆匆,连门口的侍卫行礼都未曾理会,径直穿过回廊,来到书房。
屋内烛火通明,几个心腹谋士早已等候在此,见他面色阴沉地进来,都噤若寒蝉。
他将外袍狠狠甩在椅背上,桃花眼中满是未散的怒火:“敬酒不吃吃罚酒!裴砚卿还真当孤拿他没办法不成?”
他来回踱着步,紫色的袍摆在烛火映照下划出焦躁的弧线,“今日好言相劝,他倒好,句句不离‘忠君’‘社稷’,字字都在暗讽孤权谋心重!若不是父皇护着他,孤今日定要让他知道,这燕京城谁说了算!”
站在一旁的谋士李德全上前一步,躬身道:“殿下息怒,裴砚卿此人素来刚直,油盐不进,强逼恐难奏效。依属下之见,不如暂避其锋芒,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上官阙猛地停下脚步,桃花眼恶狠狠地瞪着他,“等他彻底倒向老三那边吗?李德全,你跟着孤这么多年,就只会说这些没用的话?”
李德全额上渗出冷汗,连忙道:“殿下息怒,属下并非此意,听闻裴砚卿前些日子在宁州府查私盐一案,殿下不妨派人给他些教训,让他知晓东宫的厉害,也让他明白,这燕京城的天,终究是太子殿下的天。”
他看了看上官阙的脸色,接着说道,“宁州府那边,属下已暗中打点,只待时机成熟,便可让他陷入那私盐案的泥沼,届时他自顾不暇,陛下也会对他失去信任,又何谈与殿下作对,他还会不清楚自己该站在哪个位置上吗?”
上官阙闻言,停下踱步的脚步,桃花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他摸着下巴,沉吟道:“私盐案?宁州府那边水有多深,你可知晓?若是一个不慎,反被他抓住把柄,岂非得不偿失?”
李德全连忙道:“殿下放心,属下已查清,宁州知府与那盐商勾结多年,账目做得天衣无缝,寻常人根本查不出破绽。”
上官阙听完,桃花眼中的怒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狠的笑意,他拍了拍李德全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好你个李德全,果然有些手段。此事你需亲自督办,务必做得干净利落,莫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若让裴砚卿察觉是孤的手笔,那可就麻烦了。”
李德全躬身应道:“属下遵命,定不辱使命,殿下放心,属下会让宁州知府那边配合,先放出些假消息,引裴砚卿深入,再在关键证据上动手脚,让他查来查去,最后只能查到一些无关痛痒的小喽啰身上,届时他查案不力,陛下定会对他失望,而宁州知府那边,也能借此机会将水搅得更浑,让他彻底陷在宁州,无暇顾及京城之事。”
上官阙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如此甚好,孤倒要看看,没了父皇的信任,裴砚卿还如何在这朝堂上立足。”
说罢,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裴砚卿,你既不肯助孤,那就别怪孤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