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菜品上完，宴席上的喧闹声还在继续。
席间一位老饕用完碗里最后一块蜜汁腊肉，而后放下碗筷，“席上这九道菜想必大家伙儿都吃出来，是醉仙居林师傅的手艺，只是这三道菜品浮光跃金、碧涧流珠、琼浆玉露，瞧着名字便透着一股子雅意，倒不像是醉仙居平日里的路数。”
说罢，他捻着胡须看向身旁几位同好，“尤其是那浮光跃金的冬瓜冰盏，雕工这般精细，冰花纹路层层叠叠，倒像是宫里娘娘用的玉盏似的，寻常厨子哪有这般巧思？”
邻座一位身着锦缎的商人接口道：“可不是嘛！方才我家小女还缠着问那冰盏是如何雕成的，说要学着做来玩呢。还有那碧涧流珠里的凉粉，滑溜溜的像果冻一般，淋上梅汤酸甜爽口，我家老婆子素来挑剔，今日都多吃了两碗。”
“这确实不是我醉仙居的菜品，不知周主事跟夫人是请来了哪路高人？”江澈正端着酒杯与几位掌柜寒暄，闻言朗声笑道。
这几道菜品虽说皆脱胎于寻常食材，却在刀工、调味与意境上独辟蹊径，将夏日的清冽、诗意与匠心巧妙融合。
他也想瞧瞧这宁州城何时来了这样一位能将寻常吃食做出这般雅致风骨，却又风味一绝的厨子。
若是此人能加入他醉仙居，定能让醉仙居的名声更上一层楼，往后怕是连州府的达官贵人都会慕名而来。
“是啊，周主事，这样的妙人儿不如叫出来让我等一见，让她说说这几道菜的巧思究竟从何而来？也让我等好好谢过这位巧手师傅，能在这炎炎夏日为我等奉上这般沁人心脾的美味。”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秀才抚着长须，眼中满是期待，显然对这三道菜品背后的创作者充满了好奇。
周如寄闻言，与蒋如英相视一笑，蒋如英温婉开口道：“诸位贵客有所不知，这几道菜确是出自一位民间巧手，只是她性子腼腆，怕是不大习惯这般热闹场面。不过既然大家如此盛情，我这便让人去请她出来与诸位见上一面。”
说罢，她便示意身旁的贴身丫鬟去后厨请许清嘉。
后厨里，许清嘉正坐在小板凳上，借着窗口透进来的微光琢磨着食肆里明日该上些什么菜。
听到那丫鬟的传话，指尖不由得一缩。
那老师傅在一旁擦拭着刀具，见状粗声粗气道：“怕什么？你做的菜能让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家伙赞不绝口，是你的本事，大大方方出去便是。”
是了，这本就是她付出良多寻来的机会，席上都是宁州城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其间定是不会少了商署里的人。
若能借此机会让自己的手艺被更多人知晓，或许往后在这宁州城立足便会容易许多。
她深吸一口气，洗了把手，理了理身上半旧的青布围裙，跟着丫鬟穿过回廊往前厅走去。
远远便听见席间传来的谈笑声，她捏了捏袖中的帕子，脚步不由得慢了半拍。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直跳，手心也微微沁出了汗。
方才在灶台前从容不迫的镇定，此刻却被这阵仗搅得有些乱了分寸。
丫鬟见她脚步迟疑，回头轻声道：“许娘子傅莫紧张，老爷和夫人都很和气，席上的贵客们也是真心赞赏您的手艺呢。”
许清嘉点点头，将帕子在袖中又攥紧了些，定了定神，跟着丫鬟转过回廊的拐角，前厅的喧嚣瞬间涌到了眼前。
只见厅内宾客满座，衣香鬓影，周如寄与蒋如英正含笑望向她这边。
许清嘉定了定神，敛衽行礼，声音虽轻却清晰：“民女许清嘉，见过各位大人、夫人。”
话音刚落，席间便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有打量，有好奇，亦有赞赏。
那月白长衫的文人抚须笑道：“原来如此妙厨竟是位这般清雅的娘子，难怪能做出‘浮光跃金’这般有灵气的菜品。”
蒋如英起身拉过她的手，柔声道：“许娘子不必多礼，快给大家说说，这几道菜的巧思从何而来？”
许清嘉抬眸，目光扫过席间期待的脸庞，缓缓道来：“‘浮光跃金’取法于月夜湖面波光，以冰盏喻月华，鱼脍拟流波；
‘碧涧流珠’则是仿山涧清泉落珠之景，荷叶汁染凉粉为碧，梅汤作泉，红珠白粒便是溪中卵石；
至于‘琼浆玉露’，不过是借银耳莲子之醇厚，喻夏日雨后山林间凝聚的甘露罢了。”
她言语间不卑不亢，将菜品背后的意境娓娓道来，简单几句话却让众人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生动画面，不由得再次抚掌赞叹。
江澈更是眼中精光一闪，待她话音刚落便上前一步：“许娘子这般手艺，屈居民间实在可惜，可愿来我醉仙居掌勺？待遇从优！”
许清嘉微微摇头，浅笑道：“多谢江掌柜美意，只是民女如今只想守着自己的小食肆，做些寻常吃食罢了。”
周如寄闻言朗声笑道：“许娘子有这份淡泊心境，更是难得，今日能尝到这般佳肴，是我等的福气。”
说罢便命人取来赏银，许清嘉谢过恩典，再次行礼后，便随着丫鬟退回了后厨。
散席后，蒋如英命人将她带到了后院的花厅。
花厅里燃着安神的檀香，窗边的青瓷瓶中插着几枝新折的茉莉，清幽的香气与檀香交织，驱散了方才的喧嚣。
蒋如英亲手为她斟了杯冰镇的玫瑰露，递到她手中笑道：“今日辛苦你了，那三道菜品不仅让席间贵客赞不绝口，连我瞧着都心生欢喜，当真是妙极了。”
许清嘉接过瓷杯，指尖触到清凉的杯壁，心中安定了几分，轻声道：“夫人谬赞了，不过是些雕虫小技，能合各位贵客的口味，已是清嘉的荣幸。”
蒋如英却摇摇头，目光落在她略显单薄的肩上，语气温和：“你的手艺我看在眼里，绝非‘雕虫小技’可比，这些你拿着。”
说罢，就瞧见一个丫鬟捧着一个描金漆盒款款走近，将盒子轻放在二人之间的梨花木桌上。
盒盖打开，里面铺着一层柔软的湖蓝色锦缎，锦缎上整齐码放着一支碧玉簪、一对银嵌珍珠耳环。
许清嘉见状连忙起身摆手：“夫人，方才席间已经赏过了，这太贵重了，清嘉万万不能收。”
蒋如英却按住她的手，浅笑道：“今日因为你这三道菜不仅让老爷的生辰宴增色不少，更让我在各位夫人面前挣足了脸面，这些首饰虽不值什么大钱，却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且收下，往后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周府寻我，莫要跟我见外。”
她的指尖带着温润的暖意，目光里满是真诚，倒让许清嘉一时不知该如何推辞。
“再说了，方才席间那是老爷赏的，这是我给你的，算是咱们俩人的情谊，你一个姑娘家独自经营食肆不易，这些首饰平日里戴戴，也能添几分气色，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往后我府里有宴席，你能常来帮衬一二，我便心满意足了。”蒋如英语气真挚，目光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
许清嘉看着她眼中的真诚，又瞧了瞧桌上精致的首饰，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蒋如英是真心赏识自己，这份情谊让她难以推辞。迟疑片刻，她终是福了福身，轻声道：“多谢夫人厚爱，清嘉愧领了，往后夫人若有差遣，清嘉定当尽力。”
“我倒真还有一事要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