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门房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脸上的神色比先前缓和了些,对着小石头道:“进来吧,夫人让你把东西送到西侧耳房去。”
小石头闻言心中一喜,连忙应了声“是”,提着食盒跟着门房往里走。穿过一道雕梁画栋的垂花门,绕过栽满芭蕉的庭院,脚下的青石板路干净得能映出人影。
到了西侧耳房门口,门房让他在外面候着,自己先进去禀报。
片刻后,一个穿着青色素裙的丫鬟走了出来,接过食盒,递了二两银子才道:“你家娘子有心了,夫人说多谢,让你回去吧。”
小石头捏着那二两银子,心里有些发懵,来时娘子只说送吃食,并未提过要收钱,他连忙摆手道:“姐姐误会了,我家娘子说了,这是特意给夫人做的,不要钱的。”
丫鬟却坚持把银子塞到他手里:“拿着吧,夫人的意思,断没有让你白跑一趟的道理。”
小石头还想再推辞,那丫鬟却已转身进了耳房,关上了门。
他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沉甸甸的银子,只觉得这银子烫得厉害。
……
周府后院的花厅里,蒋如英看着一桌子珍馐佳肴,紧皱着眉头,没有丝毫胃口。
“夫人,这是五味小馆的伙计送来的鸡丝凉面,您可要尝尝?”小丫鬟见自家夫人又是没吃两口,便自作主张打开了放在一旁的食盒。
蒋如英本无甚兴致,只瞥了一眼那素雅的食盒,却在瞥见盒中露出的青瓷碗沿时,想起了昨日许清嘉说起凉面时的恳切模样。
她略一沉吟,终是点了点头:“端来吧。”
小丫鬟连忙将食盒打开,小心翼翼地取出青瓷碗与酸梅饮。
当碗盖揭开的刹那,一股清爽的香气裹挟着丝丝凉意扑面而来。
碗中面条根根透亮,鸡丝洁白,黄瓜丝翠绿,豆芽脆嫩,花生米饱满,再淋上那清亮的酱汁,单是这卖相,便让周夫人原本滞涩的胃口松动了几分。
她拿起银筷,轻轻挑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面条爽滑筋道,酱汁咸鲜中带着微酸,恰到好处地唤醒了味蕾,却又丝毫不显浓重。
鸡胸肉丝嫩而不柴,黄瓜丝清爽解腻,豆芽与花生米则增添了不同的口感层次。一口凉面下肚,仿佛连周遭的暑气都消散了不少,只觉得浑身舒坦。
她又端起那小壶酸梅饮,抿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正好解了凉面的微咸,两者搭配得相得益彰。
蒋如英放下银筷,眼中露出几分讶异,她原以为不过是寻常吃食,却没想到这许娘子竟有如此手艺,连一碗简单的凉面都做得这般精致用心。
正逢此时,周如寄从门口进来。
见到来人,蒋如英立马笑着道:“老爷回来了。”
周如寄一身藏青常服,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他走到妻子的身边坐下,目光扫过桌上几乎未动的珍馐,最后落在那青瓷碗的凉面上,有些意外地挑眉:“今日倒是见夫人用了些东西。”
蒋如英将银筷递给他:“老爷也尝尝?是昨日去幼慈院时遇到的一个小食肆的娘子做的,手艺颇为不俗,这酱汁调得尤其特别,一点不腻。”
周如寄接过筷子,依言尝了一口,细细咀嚼片刻,颔首道:“嗯,面条爽滑,酱汁清鲜,是个会琢磨吃食的。”
说着,他又看向那碟蒜蓉,“还备了这个?”
蒋如英笑道:“估摸着是怕我能吃些辣,添个风味,若不喜也可不用,想得倒是周全。”
周如寄放下筷子,端起酸梅饮喝了一口,才看向自家夫人:“你素来不与这些商贩往来,怎的今日还收了她的吃食?”
蒋如英便将昨日在幼慈院的情形简略说了一遍,只隐去了许清嘉主动提及送吃食的细节,只说是自己见那红豆糕孩子们吃得欢喜,想着许娘子手艺不错,便随口问了句可会做解暑的吃食,对方这才应下今日送来凉面试试。
周如寄听完,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青瓷碗里剩余的半碗凉面上,若有所思道:“宁州城里的商贩,能这般用心做吃食,又懂得分寸的,倒是不多见,你既觉得她是个妥当人,往后若真有合意的吃食,偶尔尝尝也无妨,只是切不可让人知晓你与她有过多牵扯,如今这宁州的局势,容不得半点疏忽。”
蒋如英垂下眼帘,轻声应道:“老爷放心,我省得。”
她端起酸梅饮又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怅然。
这宁州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她身为周家主母,一举一动皆需谨慎,即便是对一碗凉面的喜爱,也得藏着几分掂量。
方才老爷的话虽未明说,却也点出了其中的利害——这许娘子纵是坦荡,可身处这旋涡之中,谁又能保证永远干净无垢?
她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手中的酸梅饮已失了几分凉意,正如她此刻的心境,方才因一碗凉面而起的片刻轻快,终究还是被现实的沉重悄然覆盖。
小石头回到五味小馆时,脸上还带着几分迷茫,将那二两银子递给许清嘉,把方才周府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
“周夫人可用了凉面,还满意吗?”陶妈妈在一旁见状忙凑过来问。
小石头摇了摇头:“府里的姐姐只让我把食盒送了进去,并未见到周夫人。”
陶妈妈有些着急:“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夫人究竟用了没有,若是不合口味,岂不是白费了娘子一番心意?”
心里却比刚才踏实了些——周夫人既肯收下吃食,还特意让丫鬟送了银子,想来至少没有反感。她将银子
许清嘉接过银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安定了几分,周夫人既肯收下吃食,还特意让丫鬟送了银子,想来至少没有反感。
她轻轻摩挲着银子边缘道:“陶妈妈莫急,周夫人身份不同,我们是小本生意,她若白受了这份情,反倒落了下乘,倒不如这般银货两讫,既保全了我们的体面,也显了她的通透。”
正说着,后厨忽然传来“哐当”一声轻响,像是瓷碗落地的声音。
许清嘉与陶妈妈皆是一惊,快步向后厨走去,只见昨日来应聘的那个青布衣裙的妇人正蹲在地上,收拾着碎裂的瓷片,脸上满是局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