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天者计划执行的第四个月,第一枚“观天枢”反馈回的数据流,在百里惊鸿架构的“无相星图”上,勾勒出了一片奇异的空白。
“就是这里。”百里惊鸿的手指虚点在星图某处,那里并非虚无,而是各种常规监测信号——灵力波动、因果纠缠、气运流向——都呈现出一种过于平滑、近乎被精心擦拭过的异常状态。“清微天东北象限,毗邻‘无涯海’与‘碎星古路’交汇处的虚空。常规探查无异状,但宏观规则背景辐射存在0.0007%的‘过度均值化’偏差。这不是自然现象。”
坐在他对面的墨云舟眼中星轨流转,面前漂浮着几枚古旧的龟甲和星盘虚影。“星象显示,该区域存在‘天机自晦’之相。非是天然绝地,而是……人为的遮蔽。手法古老,并非当世主流阵法路数。”他顿了顿,“而且,星辉轨迹表明,近三个月内,至少有七批不同来源的、具备高度隐匿特性的遁光或空间折跃,其最终消失点都指向这片区域的边缘,如同溪流汇入不可见的深潭。”
司马南风站在星图前,双手负后,【大势洞察】悄然运转。他感受到的不是清晰的危机,而是一种黏稠的、仿佛被无形幕布隔绝的“淤塞感”。“不是针对我们的陷阱。更像是一个……早已存在的、高度排外的秘密聚会点,或者交易场。”他看向欧阳熊,“有人,或者某些势力,在我们眼皮底下,建了一个‘暗室’。”
欧阳熊摩挲着下巴,没有立刻说话。归墟帝庭在清微天并非全知全能,有未知的阴影地带很正常。但一个能屏蔽百里惊鸿的监测、干扰墨云舟的星象,且恰好出现在帝庭“静默转型”、对外感知主动收敛的时期,这就值得玩味了。
“能进去看看吗?”他问。
“强行突破遮蔽,必会打草惊蛇。”百里惊鸿摇头,“对方的屏蔽手段非常高明,与虚空环境几乎融为一体,暴力破解的动静绝不会小。”
“常规渗透呢?”欧阳熊看向独孤晓。
独孤晓面前悬浮着清风楼汇总的情报光流,她微微蹙眉:“我们对这个‘暗室’的存在本身都只是推测,内部结构、防御机制、人员构成一无所知。派谁去?怎么去?风险不可控。而且,”她补充道,“根据那七批遁光的粗略轨迹反推,其来源可能涉及至少三个重天的势力,甚至包括……我们的一些‘熟人’。”
会议室安静下来。一个未知的、可能汇聚多方势力的秘密节点,出现在帝庭战略调整期的敏感位置,像一颗悄然生长的暗礁。
“先围着它,建个更密的观测网。”欧阳熊最终拍板,“百里,在它外围,布设三层被动感应阵列,不要触动它的屏蔽。墨云舟,持续监测所有试图靠近或离开该区域的异常星象与空间扰动。独孤,调动清风楼所有能用的间接资源,不查‘暗室’里面,只查所有可能与之相关的‘边缘信息’——比如近期有哪些势力在大量采购特定类型的隐匿或空间材料,哪些情报贩子突然活跃又突然沉默,哪些区域的‘意外’失踪事件频率异常。”
他顿了顿,看向司马南风:“司马,你主导,做个推演。假设这个‘暗室’真的存在,并且里面的人知道我们在查它,或者未来某天我们不得不和它发生交集……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我们该怎么应对?”
“明白。”司马南风眼中闪过计算的光芒。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对“暗室”的调查转入更隐蔽、更长期的模式。这就像在深海中追踪一条从未见过真容的巨兽,只能通过它搅动的水流和偶尔脱落的鳞片来拼凑其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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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归墟鼎内世界,巴公冶的“冥毒幽苑”。
林清羽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盯着面前一鼎咕嘟冒泡、色泽诡谲的墨绿色药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与腐朽交织的古怪气味。她已经失败了十一次。
按照巴公冶给的思路和那几颗样品丹药,反向推导、优化配方,理论上可行。但实际操作起来,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药性的平衡微妙到令人发指,增一分则毒性暴烈,减一分则药效全无,各种材料间的反应路径更是错综复杂,远超她过往所学。
“又废了?”巴公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平淡无波。
林清羽身体一僵,羞愧地点点头:“是……晚辈愚钝。第三十七步,‘蚀心草’与‘凝魂露’的融合时机,始终把握不好,每次都在即将成功的边缘引发连锁逆反……”
巴公冶没看那鼎废液,而是走到她旁边的石台前,那里摆放着她十一次失败的所有详细记录,包括每一次的温度变化、灵力注入曲线、药液色泽光谱分析——这些都是他要求必须记录的。
他快速扫过那些数据,指尖在某一处点了点:“问题不在第三十七步。在第二十九步,‘鬼面花’淬炼时,你的‘离火’温度低了半度,导致其阴煞属性未完全激发,残留了一丝惰性。这丝惰性在第三十五步与‘阳髓粉’接触时被掩盖,但到了第三十七步,与‘凝魂露’的中和反应中,这丝未被完全激发的阴煞成为不稳定诱因,放大了‘蚀心草’的暴戾。”
林清羽如遭雷击,猛地看向自己的第二十九步记录,反复核对,脸色愈发苍白。半度!仅仅是控火时心神一丝细微的波动导致的半度温差,竟然成了后续一系列失败的根源?这种对细节苛刻到变态的要求,以及巴公冶一眼看穿本质的洞察力,让她震撼之余,更感到一阵冰冷的敬畏。
“看明白了?”巴公冶问。
“……明白了。”林清羽声音干涩。
“重做。控火精度,不是用手,是用心。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收起来,你现在不是炼丹师,是调整生命能量平衡的工匠。”巴公冶说完,转身走向苑内更深处的实验区,那里有更危险、也更有趣的东西等着他。
林清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理丹鼎,重新开始。这一次,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跳跃的火焰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缕火苗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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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商会清微天分部,云海天阁顶层。
郑寰宇轻轻抚摸着刚刚安置在穹顶中央、缩小至三尺高、晶莹剔透的“镇岳”玲珑塔。塔身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与整个空间的灵机浑然一体,令人心旷神怡。他已经初步测试过,在其笼罩范围内,确实有种神识清明、外邪不侵的安然之感。
“欧阳宗主,此塔果然玄妙。”郑寰宇转过身,对坐在一旁的欧阳熊笑道,“四海商会上下,甚是满意。”
“郑主席满意便好。”欧阳熊微笑举杯,“合作愉快。”
“愉快,自然愉快。”郑寰宇饮了口茶,话锋却微不可察地一转,“说起来,近日商会下面一些行走四方的管事,听到些闲言碎语,觉得颇有意思,不知欧阳宗主可有耳闻?”
“哦?郑主席请讲。”
“说是……近来诸天之间,一些上不得台面、却又颇有些能量的‘暗市’,似乎格外活跃。”郑寰宇语气随意,如同闲聊,“流转的货物倒没什么特别,无非是些见不得光的赃物、来历不明的古器,或者某些势力不欲人知的‘特殊资源’。但牵线搭桥的中间人,似乎换了一批,行事更加隐秘,规矩也变了,抽成高得吓人,却依然客源不断。”
欧阳熊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动。暗市?中间人换血?这和那个“暗室”有关吗?
“商会生意遍布诸天,对这些阴影里的勾当,难免有所风闻。”郑寰宇继续道,“只是觉得,这潭水下面,怕是来了新的大鱼,或者……旧有的格局要变了。欧阳宗主的归墟帝庭如今深居简出,但耳目想必依旧灵通,若是有什么风声,不妨互通有无。毕竟,这世道,多知道一点,总不是坏事。”
这是试探,也是示好,更是某种程度的风险提示。
“郑主席所言甚是。”欧阳熊点头,笑容不变,“阴影里的生意,历来是风险与利益并存。我帝庭近来潜心内务,对这些倒是不甚关注。不过,若真有什么风吹草动可能影响到你我两家的正经生意,自然该及时通气。”
两人又闲聊片刻,欧阳熊才告辞离开。
回程的云辇上,欧阳熊闭目沉思。郑寰宇不会无故提起暗市。要么是四海商会察觉到了那个“暗室”相关的迹象,甚至可能已经与之产生了某种间接联系;要么,就是有别的什么东西在阴影下涌动,让这位商业巨擘都感到了不安。
“暗室”,暗市,换血的中间人,高额抽成,客源不断……
(看来,我们想静静‘观天’,有些人却想趁这机会,在阴影里重新划地盘啊。) 欧阳熊心中冷笑。这种趁着巨头收缩或转型期,试图在灰色地带抢占地盘的行为,他太熟悉了。只是不知道,这次是哪些不怕死的,又或者……背后有谁的影子?
他接通了内部通讯:“司马,关于那个‘暗室’的推演,加快进度。另外,增加一个变量:考虑存在一个或数个新兴的、高度组织化的灰色交易网络,正在试图整合或取代原有的地下秩序,而那个‘暗室’,可能是其核心枢纽之一。”
“收到。”司马南风的回应简洁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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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半月。
林清羽终于成功炼制出了一炉符合要求的丹药。当丹成的清辉与异香从鼎中升起时,她几乎虚脱,但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不仅仅是成功的喜悦,更是一种突破了某个无形瓶颈、窥见了更高层次法则的豁然开朗。
巴公冶检查了丹药,点了点头,算是认可。然后丢给她一卷更厚、符文更复杂的玉简。“下一个课题。试着把‘醉龙草’的致幻特性,与‘清心莲’的宁神效果,在不相互抵消的前提下,融合进同一种药剂里。要求:可控触发,幻境内容可预设引导。”
林清羽捧着玉简,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颠覆药理常识的疯狂设想!但经历了上一个课题的磨炼,她心中的畏难情绪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战栗与兴奋的挑战欲。
“是,前辈!”
她不知道,这个课题的灵感,来源于长鱼月的【梦境投影】与白马璇的【情绪共振】在某个联合实验中的交叉数据。巴公冶只是觉得有趣,拿来当个考题。
而就在林清羽埋头攻克新课题时,百里惊鸿布设在“暗室”外围的第二层被动感应阵列,捕捉到了一次极其短暂、但强度异常的空间波动反馈。波动模式不属于常规的空间跳跃或传送,更像是一种……精密的“空间对接”,如同两艘潜艇在深海中无声地接舷。
几乎同时,墨云舟观测到,清微天与第四重天炎煌天之间的某条不稳定次级星路附近,一颗早已被判定为“资源枯竭”的废弃矿物星球,其星象投影出现了持续十三息的、违背自然规律的“镜像重影”。
独孤晓的清风楼,则从某个濒临崩溃的小型情报组织那里,低价收购到一条语焉不详的碎片信息:“‘中介人’要求提高‘沉渊石’和‘虚空锚’的供应量,价格上浮三成,限期三十日。买家……未知,但押送路线经过‘碎星古路’边缘。”
碎片开始慢慢拼凑。
欧阳熊看着汇总到面前的信息,手指敲击着扶手。
那个“暗室”,不仅存在,而且活动频繁。它在进行某种需要大量特定空间材料的“建设”或“维护”?它在与多方进行隐秘接触?它似乎有一条连接不同重天的、非常规的秘密通道?
“继续盯紧。”他对司马南风、百里惊鸿、墨云舟和独孤晓下达指令,“但不要有任何主动靠近或试探的行为。我要知道它想干什么,以及……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他有一种预感,这片他们试图超然观察的“棋盘”上,有些棋子,似乎并不满足于原有的格子,正试图在阴影里,画出新的界线。
而归墟帝庭,无论是否愿意,迟早都要决定,是抹掉这些越界的线,还是……利用它们。
静默的观察者,有时也会被阴影中的动静,引得微微侧目。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