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书海并非真正的海洋，而是一片悬浮在清微天与玄策天交界虚空中的群岛。
群岛由七百二十九座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浮空山组成，每座山上都建有风格迥异的藏书阁、档案馆或私人书房。这里是诸天万界闻名的知识交易与保存中心，受一个古老而强大的“守书人”联盟保护，禁止一切武力冲突。
三个月时间一晃而过。
墨云舟、太史渊、独孤晓三人乘坐一艘不起眼的青灰色飞舟，穿过书海外围的“静默屏障”，降落在第七十二号浮空山的接引坪上。
山体被整个雕琢成一座螺旋上升的巨塔，塔身镶嵌着数以万计的水晶窗格，每个窗格后都堆满书卷。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灵墨与某种防虫香料的混合气味，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三位便是归墟帝庭的来宾？”一名穿着素白长袍、面容模糊在光影中的“守书人”无声出现，声音平和，“星晷会的诸位已在‘岁序轩’等候，请随我来。”
三人跟随守书人穿过曲折的回廊。两侧书架上，有些书册会自行翻页，有些竹简表面流淌着动态的画面，还有几个水晶球内封存着正在激烈辩论的学者虚影。
“这里保存的知识，九成以上不对公众开放。”守书人边走边介绍，语气中带着某种职业性的自豪，“星晷会拥有第七等阅览权限，可接触部分‘上古异闻’与‘天机秘录’分类。本次交流会，他们申请临时将权限与贵方共享。”
“荣幸之至。”墨云舟得体地回应，眼中星轨微微流转，不动声色地记录着路径与周围的空间结构。
岁序轩是一个圆形的厅堂，穹顶投射出缓慢变化的四季星图。六名身着深蓝长袍、袖口绣有银色星晷纹样的修士已围坐在一张巨大的石质圆桌旁。为首的是位白发老妪，双眼瞳孔深处仿佛有星辰诞生与湮灭。
“老身星晷会司辰长老，明幽。”老妪起身，目光扫过三人，在墨云舟身上略作停留，“归墟帝庭果然卧虎藏龙，这位道友的星象造诣，已然‘观星入眸’了。”
“墨云舟，忝居帝庭星象顾问。”墨云舟拱手，“这两位是我的同僚，独孤晓、太史渊。”
简单的礼节性寒暄后，众人落座。守书人奉上清茶后悄然退去，并激活了厅堂的隔绝阵法。
“开门见山吧。”明幽长老声音苍老但清晰，“三个月前，九幽秘境的‘双星耀世’事件，以两子同陨告终。但天机显示，彼处曾有‘异常协议波动’与‘未明高位干涉’。我星晷会观测到，贵方在那段时间的活动轨迹……颇为耐人寻味。”
独孤晓微笑，笑容温和却毫无温度：“清微天有趣的事情不少，我司业务广泛，恰巧在秘境周边有些商业布局罢了。长老所说的‘协议波动’、‘高位干涉’……恕我孤陋寡闻，不知何指？”
谈判开始了。第一步，装傻。
明幽长老身后的一个中年男子哼了一声：“明人不说暗话。‘造化之炉’的协议波动，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星晷会世代相传的‘窥天仪’。”
气氛微微一凝。
墨云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原来贵会也知晓‘那个’。既然如此，何必问我们？直接去问‘炉子’不是更清楚？”
“炉心入口需特定‘钥匙’，且协议执行期间处于锁定状态。”明幽长老平静道，“我会有记载而无钥匙，更无缘在协议执行时靠近。但贵方……似乎成功进入了‘间隙层’，甚至可能接近了核心。”
太史渊的阴影微微波动了一下。
星晷会掌握的情报，比预想的更精确。
“一些粗浅的空间技术罢了，不值一提。”墨云舟放下茶杯，“长老邀我们前来，想必不是为了求证我们是否进去过。有何指教，不妨直言。”
明幽长老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星晷会立会之本，在于观测、记录、解读诸天星象与古老秘辛。‘造化之炉’是我们追踪了三千年的重大课题之一。”她缓缓道，“我们想知道，贵方在炉心看到了什么？本次协议执行的结果如何？以及……最重要的，贵方如何看待‘它’？”
问题直指核心。
独孤晓接过话头，笑容不变：“长老，在回答之前，能否先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贵会对‘造化之炉’了解到什么程度？又为何如此关注？”
信息交换，需要筹码对等。
明幽长老沉默片刻，手指在石桌上轻轻一点。
一道星光从穹顶落下，在圆桌中央凝聚成一幅不断演变的星图。星图中，有七个光点被特别标注，用细线连接成一个不规则的网状结构。
“根据我会的记载与推算，‘造化之炉’并非孤例。”明幽长老的声音变得低沉，“类似的‘自动协议执行装置’，在诸天万界的历史中，至少存在过七个。它们各自负责不同‘规则漏洞’的修补，运行周期、触发条件各异。九幽秘境的那个，代号‘心炉’，专司‘心魔衍生’相关漏洞。”
墨云舟眼中星轨急速流转，快速记忆并分析这幅星图。七个点……位置分布似乎暗含某种规律。
“其中三个，已确认在漫长岁月中损毁或停摆。”明幽长老继续道，“两个处于深度休眠，触发条件未知。一个……活跃状态不明，疑似位于第六重天‘幽玄天’深处。最后一个，就是‘心炉’。”
“所以，这是一套分布式的世界维修系统？”独孤晓总结。
“可以这么理解。”明幽长老点头，“创造它们的存在早已不可考，但它们仍在按照预设程序运行。而它们的运行，有时会与生灵的‘命运’、‘文明’甚至‘天道’产生剧烈冲突——比如，将两个惊才绝艳的‘气运之子’当作燃料消耗掉。”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我会历代先贤都试图理解、甚至有限度地‘引导’或‘规避’这些协议。但我们缺少关键信息——协议核心的详细运行逻辑、能量转化机制、以及……与更高层存在的可能连接方式。”
她看向墨云舟三人：“贵方既然能进入炉心，必然有所收获。我们愿以星晷会积累的部分上古秘辛、天机观测数据、以及关于其他‘炉’的线索，交换贵方的情报。这不是威胁，而是合作邀请。毕竟，若不能理解这些‘世界背景程序’，你我所在的任何‘舒适区’，都可能在某一天被它们无意识地‘修正’掉。”
理由很充分，条件也诱人。
更重要的是，对方展现出的知识储备，对“补丁”项目极具价值。
独孤晓通过帝庭内部的加密神识链接，与后方的司马南风和欧阳熊快速沟通。
十息后，他得到了授权。
“我们可以共享部分观测数据。”独孤晓开口，“包括炉心结构、协议执行流程、以及本次执行失败的结论。”
明幽长老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失败？”
“是的，因‘变数单元’异常崩解，导致能量污染，修补失败。‘心炉’已进入休眠，预计下次激活在九千余年后。”墨云舟补充道。
星晷会众人明显震动，低声交流起来。
“这解释了为何天机显示‘漏洞未弥’……” “果然，那些‘系统’、‘权柄’都是不稳定因素……”
明幽长老抬手止住议论，看向独孤晓：“那么，贵方想要什么？”
“所有关于七个‘炉’的已知坐标、历史活动记录、以及星晷会对‘规则漏洞’的体系化研究成果。”独孤晓报出清单，“作为诚意，我们可以先提供‘心炉’的结构图与本次能量污染的部分频谱数据。”
“很公平。”明幽长老几乎没有犹豫，“我会立即调阅相关典籍副本。同时，我希望建立一条长期的、非公开的信息交换渠道。未来任何一方获得关于‘炉’或类似存在的新情报，都可优先与对方分享。”
“可以。”独孤晓同意，“但需签订神识契约，确保信息真实性与保密性。”
“理应如此。”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高效的专业信息交割。
墨云舟与星晷会的星象专家们讨论着“炉”的分布规律与天机映射；独孤晓则与对方的情报主官核对古籍记载的细节；太史渊虽然沉默，但阴影笼罩着整个交换过程，确保没有任何隐秘的探测或记录手段生效。
两个时辰后，双方各自收获了大量加密的玉简与神识印记。
“合作愉快。”明幽长老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归墟帝庭……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专业且务实。”
“彼此彼此。”独孤晓微笑，“期待下次交流。”
离开岁序轩，在守书人的引导下走向接引坪时，独孤晓通过加密频道汇报：“交易完成。星晷会掌握的情报比我们预期更多，七个‘炉’的体系已基本确认。他们的研究显示，‘漏洞’种类可能与世界基础规则的‘不兼容性’或‘历史创伤’有关。具体资料已加密传回。”
“收到。”司马南风的回应传来，“分析组已就位。另外，长孙明刚刚提醒，星晷会在诸天学术界影响力深远，这次合作有助于提升我们在高端知识圈的隐形地位，对未来的技术收购和人才招募有利。”
“明白。”
飞舟升空，驶离无涯书海。
墨云舟望着窗外渐远的群岛，忽然道：“他们很急切。”
“嗯。”太史渊的阴影中传出声音，“那个明幽长老，寿元将尽。她想知道‘炉’的真相，恐怕有个人执念，也有为星晷会铺路的考量。”
“人之常情。”独孤晓整理着袖口，“反正各取所需。我们得到了急需的宏观图景和珍贵数据，他们得到了‘心炉’的一手资料。至于以后……看情况再说。”
飞舟没入云层，向着归墟帝庭的方向驶去。
而在他们身后，无涯书海的某个角落。
明幽长老独自站在一座高塔的窗前，望着星空，手中摩挲着一枚古老的星晷罗盘。
“归墟帝庭……”她低声自语，“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像任何已知势力。”
罗盘的指针微微颤动，指向某个无法解读的混乱方向。
“罢了。”她收起罗盘，眼中闪过一丝疲惫，“至少，他们带来了‘失败’的消息。这说明那些‘炉’并非不可抗拒……也许，在下一个九千年到来前，我们能找到‘引导’或‘规避’的方法。”
她转身，走向堆满古籍的书桌。
知识已经交换，研究还要继续。
对于星晷会，对于归墟帝庭，甚至对于这个世界所有隐约察觉到“背景程序”存在的智慧生灵而言，与真相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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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