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刘钰正咬着布条一角,费力地给左臂的伤口包扎。
门外忽然传来轻叩,他头也不抬地应道:门没关,进来吧。
他随口说了声,继续包扎胳膊上的伤口。
然而在看到推开门而来的人时,他面色微微一红。
妙仪?你怎么来了。
他下意识扯过搭在床边的外衫,试图遮住袒露的胸膛。
古铜色的肌肤上新旧伤痕交错,在烛光下格外分明。
孙妙仪将门一关,十分自然地走到他身边道:来看看你呀。
她端了个凳子坐在他身边,接过他的布条道:我来给你包扎。
说着她已经巧手穿插,很快给他包扎得又好又平整。
就在给他把四肢和肩背都包扎好后,看着他裹得犹如木乃伊,不由有些哭笑不得道:真惨啊。
刘钰则有些不自在地道:只是些小伤不必裹这么严实……
孙妙仪才不理他,在她看来那些伤口可怕得很,都要好好包扎才行,不然感染了怎么办。
想着,她又在他身上细细打量道:还有没有哪里需要包扎的?
喉结轻轻滚动,他低声道:没了。
骗人。
孙妙仪突然指向他一直用衣摆遮掩的腰腹,这里,给我看看。
从她进门起,这人就僵坐在床沿纹丝不动,肯定有问题!
孙妙仪,我说我没事了。
岂料刘钰却急了,忙拒绝她的查看。
哼,我就要看!
她将衣服扯开,只见紧实的腹肌上,一道寸余长的伤口赫然在目,边缘还渗着血丝。
她立即取来药瓶,蘸了药膏轻轻涂抹,这有什么好躲的?
温凉的指尖触上肌肤的刹那,刘钰浑身一颤。
小腹绷得铁紧,陌生的酥麻感窜上脊背。
他仰起头,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
站起来。
她浑然未觉,反而戳了戳他结实的胸肌,要缠绷带了。
他依言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整个烛光都笼罩。
孙妙仪俯身环住他的腰际,布条绕过劲瘦的腰身时,发梢轻轻扫过他的胸膛。
缠好绷带后她从他怀中钻出,掸掸手道:大功告成!
说着便已端着盘子打开门去,全然不顾刘钰已然幽深的眼眸。
然而当她打开房门的瞬间,却恰与归来的崔穆之、何无忌撞了个正着!
霎时间!
何无忌瞪圆双眼,目光在孙妙仪与帐内之间来回逡巡,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崔穆之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良久才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当先离去。
何无忌则悄悄给她竖起了个大拇指,表示佩服。
回到房中掩好门扉,孙妙仪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命人烧了满满一澡盆热水,将何无忌特意寻来的玫瑰花瓣尽数洒入。
氤氲水汽间,她解开发簪,任由青丝垂落,缓缓踏入温热的水中。
花瓣随着水波轻漾,她闭目养神,连日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烛火一声骤然熄灭。
孙妙仪在黑暗中眨了眨眼,莫非是烛芯燃尽了?
她起身拭干身子,赤足踏过冰凉的地板,朝着记忆里桌案的位置摸去。
就在指尖触到火折子的刹那,一双手臂突然从身后环来!
啊——她失声惊叫。
那双手的主人似乎比她更慌乱,急忙松开后退:妙仪你......你怎么没穿衣裳!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孙妙仪顿时抬脚便踹。
听着黑暗中传来的闷哼,她咬牙切齿地点亮火折子:刘钰!你还要不要脸?
跳跃的烛光映出刘钰窘迫的神情。
他摸了摸鼻子,索性在床沿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披衣的动作。
月光透过窗纱,勾勒出曼妙曲线。
快把衣裳穿好。他嗓音微哑,别开视线。
孙妙仪系好衣带,冷冷道:刘将军擅闯女子闺房,不该给个交代?我们还没熟到可以赤诚相见的地步。
这时,门外响起轻叩。
崔穆之温润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方才听闻姑娘惊叫,可还安好?
孙妙仪深吸一口气,扬声应道:劳先生挂心,不过是天黑绊了一跤。
待脚步声远去,她转头看向那个赖在床榻纹丝不动的男人,气极反笑:怎么?刘将军今夜是要宿在此处?
刘钰坦然仰躺,手臂枕在脑后:正有此意。
连日的疲惫如潮水涌来,孙妙仪懒得与他纠缠,径自跨过他的身子躺到里侧。
谁知下一刻就被捞进温热的怀抱,耳畔传来含混的低语:别赶我走......三日未阖眼了,你在身边我才能安睡......
话音未落,均匀的呼吸声已然响起。
孙妙仪转过身,借着朦胧月光端详他脸上的伤痕,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
建康宫内,九重宫阙深处。
桓子健端坐龙椅,指节死死扣着鎏金扶手。
当战报传来,得知吴甫之、皇甫敷率领的五千精锐全军覆没时,他整张脸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陛下!
卞范之急步出列,声音忧虑道,逆贼此番得势,恐怕不日就要兵临城下,还请早做决断!
桓子健齿间几乎迸出火星:传朕旨意!命何澹之即刻率一万兵马死守东陵!卞范之,你领一万精兵驻守覆舟山西侧!
臣领旨!
两将领应声而去!
这已是建康最后的两万精锐,若是连他们都抵挡不住……
桓子健忽觉一阵心悸,厉声问道:王司徒今日仍在告病?
侍从战战兢兢跪伏在地:回陛下,司徒府上人说……大人染了风寒,至今未愈。
龙案上的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瓷四溅。
这个王琰,偏偏在这个关头称病不出!
——
将军,您看那是什么!
卞范之带着军队出城后还没抵达覆舟山西面,便见覆舟山上已然插满了旗帜!
旗帜之上一个大大的字格外显眼!
不好!是刘钰!他们抢先登山了!卞范之顿时寒毛直竖!
昨日那样一场血战,这些北府叛将难道不需要休整的吗?
全军撤退!速回城中!卞范之急声下令。
然而为时已晚!
霎时间,两侧密林中杀声震天,伏兵如潮水般涌出,将这一万精兵团团围住。
而山头也有密密麻麻的人站了起来,何无忌在山顶悍然拔刀道:
诛灭逆贼,光复晋室!杀——
霎时间,滚石从山顶推落,手持弓箭的北府兵一波接一波的射来!
建康士兵顿时死伤一片!
就在卞范之阵脚大乱之际,将他们围住的刘敬轩拔刀一指,高声喝到:
盟主有令——斩敌三人者官升一级,斩十人者连升两级!杀敌越多,赏赐越厚!弟兄们,封侯拜相就在今日,随我杀!
这话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北府兵们顿时双目赤红,如饿虎扑食般冲向敌阵。
他们出手狠辣,招招夺命,全然不顾自身安危,仿佛生怕慢了一步就少斩获一颗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