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头西沉,王玄之才从昏迷中转醒。
左臂传来的剧痛让他微微蹙紧了眉头,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虚弱地唤道:“王潜。”
一直守在外间的王潜立刻激动地入内,单膝跪地:“公子,您醒了!有何吩咐?”
王玄之的目光掠过被放置在旁边案几上箭矢,眼中闪过深沉的思量。
健康城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琅琊王氏嫡子遇刺的消息尚未平息之际,又一则惊天新闻炸响全城——广州刺史桓子健在府邸附近遇袭,被人一箭穿胸!
幸得救治及时,才勉强抢回一条性命,但伤势极重,至今昏迷不醒。
短短一日之内,两位举足轻重的年轻权贵接连遭遇精准刺杀,顿时在整个健康城激起了千层浪。
阴谋论四起,党派攻讦之声不绝于耳,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
健康城内顿时人人自危!
与此时外界的纷乱喧嚣截然不同,孙妙仪在与王玄之短暂会面后,便径直来到了城西一处新购置的偏僻院落。
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短打衣裳,青丝高高束起,站在数十名神情精悍的男女队伍末尾。
站在最前方的,正是抱臂而立的慕容离,他神色冷峻,正一字一句,清晰地讲解着最直接致命的杀人技法。
从如何握刀才能确保发力精准且不易脱手,到如何将利刃以最刁钻的角度刺入人体;从锻炼核心力量的基础训练,到简洁狠辣的实战招式……
孙妙仪一丝不苟地跟着练习,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顺着脸颊滑落,衣衫一次次被湿透,她却咬紧牙关,一声苦也不曾叫。
“从这里,”
慕容离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手指猛地指向悬挂的草人咽喉要害,“越过去!一击毙命!”
孙妙仪眼神一凛,握紧了手中的短刃,随着众人一同,向前刺出。
练习完毕,众人各自寻了僻静处,换上干净的粗布衣衫。慕容离牵来几匹训练用的骏马,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今日习马术。从上马、控缰、平衡,到疾驰、急停、马上闪避,皆需掌握。”他讲解得极为细致,甚至亲自演示如何与马匹沟通,如何在马匹受惊时稳住局面。
孙妙仪混在人群中,认真听着,然后与其他人一样,一遍遍练习。
她被甩下马背数次,手掌和脸颊被粗糙的地面擦出血痕,却只是默默爬起,再次尝试。
直到日暮西沉,她才带着满身疲惫和尘土,登上回府的马车。
车厢内,马蹄声哒哒作响,孙妙仪倚着软垫,神色沉静,就着车窗透入的最后一缕天光,仔细翻阅着手中的账册。
慕容离靠在车壁上,目光掠过她手背上新添的擦伤和脸颊那一道浅浅红痕,不知为何,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一下。
当初答应留下做她的侍卫,他满心不情愿,只觉得被束缚,可这些时日下来,他发现这个女子与寻常闺秀大不相同,她对自己狠得下心,目标明确,行动果决,竟让他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钦佩。
马车刚在孙府侧门停稳,青黛便面色匆匆地迎了上来,低声在她耳边急语几句。
孙妙仪本是闲适地接过湿帕擦手,闻言动作猛地一顿,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往外冲,然而脚步刚迈出几步,又硬生生顿住。
她蹙紧眉头,转身快步回房,铺纸研墨,笔走龙蛇地写了一封信,封好后郑重交给青黛:“务必亲手送入王府,交到王公子心腹手中。”
做完这一切,她神情凝重的坐回椅中,刺杀王家嫡子,拥有这样能力的人……不多。
而桓子健绝非等闲之辈,居然也能吃这么大的亏!
这两桩事背后定然藏着极大的阴谋,一股不安涌上她的心头。
还未等她理清头绪,翌日,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便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孙府掀起了滔天巨浪!
传旨的宫中内侍面白无须,手持明黄卷轴,看着跪在最前方的孙妙仪那张倾城容颜,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随即尖着嗓子高声宣读:“皇帝诏曰:闻孙氏女妙仪,淑德含章,行止端方,慧智兰心,特恩准其婚嫁自主之权,日后婚配事宜,皆由己心,他人不得妄加干涉,钦此——”
此言一出,跪在后面的孙老夫人与孙元礼脸色骤变,如同死灰。
“孙姑娘,接旨吧。”老太监将圣旨递过。
她郑重叩首,双手高举过顶:臣女接旨。
送走传旨太监后,孙元礼猛地起身,一巴掌狠狠扇在孙妙仪脸上:孽女!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让陛下下这样的旨意?
孙妙仪猝不及防,被这一巴掌打得踉跄着向后跌去,幸得一旁的慕容离眼疾手快,及时伸手扶住了她的腰肢,才稳住身形。
脸颊上火辣辣地疼,嘴角渗出一丝腥甜。
她却抬手,用指尖轻轻拭去血迹,反而绽开一个无比舒心甚至带着几分畅快的笑容:
“父亲息怒,无论女儿做了什么,如今这婚嫁之事,已由不得您和祖母做主了,往后,还请父亲对女儿客气些为好!毕竟,眼下您膝下也就我这么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儿了,若是将女儿逼急了,做出些什么有损孙家颜面的事情来,到时候面上无光的,可是父亲您啊。”
说罢,她拂袖转身,笑声清脆地消失在回廊尽头。
慕容离紧随其后,目光警惕地扫过孙元礼。
“你!我孙元礼怎会生出你这样的逆女!”孙元礼望着她决绝的背影,气得眼前发黑,险些晕厥。
这段时日,驱赶王锦华,二女儿孙婉清嫁入桓家后也与家中近乎断绝往来,如今这唯一待字闺中的长女,却求了这道旨意,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让他如何不气,如何不恨!
就在这时,一只温软的柔荑轻轻覆上了他颤抖的手背。
符芸儿扶住他,声音温柔似水,带着安抚的力量:“老爷何必动如此大的肝火?妙仪这孩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她这么做,或许自有她的道理和考量,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呢?”
孙元礼胸中的滔天怒火,在这温柔的劝解下,竟奇异地被抚平了几分。
他重重叹了口气,反手拍了拍符芸儿的手背,语气充满了疲惫与无奈:“但愿如此!这丫头...终究不像是会胡来的。
午后,青黛轻步走进内室递上一封素笺,上面只有矜贵的两个字——郗玉。
“小姐,门房刚送来的。”
青黛将信笺呈上,语气带着一丝谨慎,“是琅琊王府的印记。”
孙妙仪接过信笺,清隽端雅的“郗玉”二字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