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战袍早已被鲜血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如同地狱归来的浴血修罗!他的脚下,是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北狄精锐的尸体!北狄士兵包围着他,竟无一个敢靠近!”
“三千兵卒,仅余他一人!而他一人,一柄残刀,一身浴血,竟生生抵住了近万北狄虎狼之师!杀得敌人心胆俱裂!平西王赶到时,看到的便是他一人独立,万军辟易的震撼一幕!”
谢明昭的声音带着一种回味的激荡,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已经完全听呆了的孙妙仪,一字一句地问道:“这样的人,表妹,你觉得……他会轻易地死在一个……还不算太过陡峭的……悬崖之下吗?”
孙妙仪彻底愣住了!
她仿佛被谢明昭描述的画面钉在了原地!
杏眼圆睁,小嘴微张,连呼吸都忘记了!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尸山血海、一人独抗万军的惨烈景象!
那冲天的杀气,那凝固的暗红,那如同魔神般浴血的身影……与记忆中崖壁上那个带着慵懒笑意、眼神锐利的深青色身影,渐渐重叠!
那……那是刘钰?!
一股颠覆认知的冲击感让她脑子嗡嗡作响!
“那……那……” 她结结巴巴,舌头都有些打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因为太过惊喜而不敢置信,“他还……活着?”
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巨大的希冀。
谢明昭看着她这副又惊又喜、患得患失的模样,短促地低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有几分了然,有几分玩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涩。
他重新端起那盏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带着一种近乎恶作剧般的语气说道:
“活着?何止是活着。”
他凤眸微挑,斜睨着孙妙仪,“就在表妹你被送回府里,昏迷不醒的那天傍晚,他便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王三郎回城的马车旁,身上连点像样的擦伤都难寻,顶多就是衣衫被树枝挂破了几处 王三郎还惊讶地问他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他只轻描淡写地说在山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谢明昭放下茶盏,看着孙妙仪那张瞬间由苍白转为震惊,继而涨得通红的小脸,嘴角那抹狭促的笑意越发明显:
“表妹,你可算是……白担心一场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尚未干透的泪痕上,语气带着一种慢悠悠的揶揄,“哭得……甚是伤心呢。”
最后几个字,尾音微微上挑,如同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轰——!
孙妙仪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
脸颊、耳朵、脖颈瞬间烧得通红!
她羞窘得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原来他没死!
他不仅没死,还安然无恙!
自己那些撕心裂肺,那些绝望自责、那些流的眼泪……在别人眼里,竟成了……成了……
“表哥!”
她又羞又恼,猛地将锦被拉高,几乎盖住了整张通红发烫的脸,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此刻却满是羞愤的杏眼,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带着气急败坏的娇嗔,“你……你欺负人!”
谢明昭看着她这副鸵鸟般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那清越的笑声在安静的闺房里回荡,冲散了之前的沉重与阴霾。
只是那笑声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沉淀。
—
第二日的晨曦,带着初秋特有的清冽薄寒,穿透云层,洒在青石铺就的长街上。
一辆半新不旧的青帷马车,车轮碾过昨夜微雨濡湿的路面,发出沉闷的辘辘声,最终停在了乌衣巷深处,一座气象雅致的门庭前。
朱漆大门紧闭,门楣高悬的匾额上,“谢府”两个鎏金大字,在晨光中流转着沉凝厚重的光泽,无声诉说着百年簪缨世家的底蕴与威仪。
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历经风雨,依旧睥睨生威,仿佛在审视着每一个靠近此地的身影。
车帘掀开,廷尉孙元礼躬身下车。
他年近不惑,穿着簇新的宝蓝色锦缎常服,腰间系着玉带,努力维持着朝廷命官的体面。
然而,当他双脚真正踏上谢府门前这块冰冷而熟悉的青石板地时,一股复杂心绪瞬间席卷而来,让他挺拔的身姿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佝偻了几分。
他抬起头,目光有些茫然地掠过那高耸的门楼,那紧闭的朱门,那威仪的石狮……
一切,似乎与十年前他最后一次踏足此地时,并无太大变化。
时光仿佛在此处凝滞,未曾带走这府邸分毫的威严与气派。
可就是这份“不变”,却像一把钝刀子,狠狠地剐蹭着他尘封的记忆。
恍惚间,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身影。
不是此刻府中那位令他忐忑不安的女儿,而是……她的母亲,谢沅。
那是个冬日,也是在这府门前,不过是在侧门通往梅园的小径旁。
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树,正开得如火如荼。
清冽的梅香弥漫在寒冷的空气里。
树下,站着一个身着鹅黄袄裙、披着雪白狐裘的少女。
她听到脚步声,蓦然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