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孙妙仪坐在梳妆台前,张嬷嬷正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乌黑的长发。
“小姐……”
张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忧惧,“今日去老夫人那边请安,您……您千万小心些,二小姐那边吃了那么大的亏,还有夫人……老奴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孙妙仪的目光落在铜镜里自己微肿的眼睑上,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镜面里那略显憔悴的影像,唇角却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不踏实就对了。”
她的声音轻若羽毛,却字字清晰,“她们若就此安分,我才要觉得无趣。”
张嬷嬷手一抖,梳子差点掉落。
她看着镜中大小姐那双眼睛——
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邃。
这哪里还是那个只会默默垂泪、任人欺凌的大小姐?
孙妙仪没再多言。
她任由张嬷嬷替她挽了个简单不失礼数的垂鬟分肖髻,簪上一支素银嵌珍珠的步摇,换了身半新不旧的浅碧色襦裙。
这身打扮,在孙家这等门第里,近乎寒酸。
她扶着张嬷嬷的手,脚步虚浮地走出栖梧院。
通往荣寿堂的路,需穿过一片栽种着石榴树的小径。
五月榴花似火,开得正艳,红得刺眼。
刚走到石榴树荫下,前方拐角处,一道鹅黄色的身影便带着一股浓郁的、近乎呛人的脂粉香风,猛地闪了出来。
正是孙婉清。
她显然精心打扮过,鹅黄襦裙鲜艳夺目,发髻上插着新得的赤金点翠步摇,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却依旧掩不住眼底的乌青和那份怨毒扭曲的戾气。
她身后半步,站着她的生母,如今的孙府当家主母王夫人。
王夫人一身绛紫色织金缎褙子,面容保养得宜,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里,此刻正毫不掩饰地流淌着对孙妙仪的刻骨厌恶,如同在看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
“哟,这不是我差点成了水鬼的姐姐吗?”
孙婉清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嘲弄,刻意拔高,足以让附近经过的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堵在路中央,下巴高高扬起,眼神死死钉在孙妙仪苍白脆弱的脸上。
孙妙仪脚步顿住,垂着眼睫,没有动作。
看到她小白花的模样,孙婉清的火气顿时上升起来。
“今日桓郎可不在,你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装给谁看呢?”
孙婉清往前逼近一步,说出的话越发恶毒,“一个死了娘的孤女,也配肖想龙亢桓氏的嫡子?桓郎那是可怜你才给你几分面子!你还真当自己是颗珍珠了?”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越发尖刻,:“我告诉你孙妙仪!桓郎那样的人,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识相的,趁早自己滚远点!不然……”
孙婉清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扬起了手!
她手中握着的一根细细的、泛着乌光的马鞭!
那鞭子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毫不留情地朝着孙妙仪单薄的肩头狠狠抽去!
“啪——!”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晨间小径上炸开!
孙妙仪痛得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个趔趄,若非张嬷嬷死死扶住,几乎要扑倒在地。
浅碧色的襦裙肩头瞬间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一道刺目的红痕迅速在布料下洇开、肿胀起来。
火辣辣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半边身子,额头上冷汗立刻冒了出来。
“小姐!”
张嬷嬷目眦欲裂,失声尖叫,老泪纵横,扑上去就想挡在孙妙仪身前。
“滚开!老刁奴!”孙婉清厉喝一声,鞭梢一抖,作势又要抽下。
“住手!”一声威严的呵斥适时响起。
孙元礼的身影出现在小径的另一头,显然也是要去荣寿堂请安。
他皱着眉头,脸色阴沉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孙婉清抽鞭子的动作僵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委屈和怨怼,指着孙妙仪叫道:“父亲!是她!是她先……”
“够了!”
孙元礼打断她,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和斥责,“大清早的,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婉清,你身为妹妹,怎可对长姐如此无礼!收起你的鞭子!像什么样子!”
他的目光扫过孙妙仪肩头那道刺目的鞭痕和裂开的衣衫,眉头皱得更紧,眼神复杂地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这一瞬的停留,并非纯粹的疼惜。
那眼神里,有对家宅不宁的恼怒,有对孙婉清跋扈的厌烦,但更多的,是一种权衡利弊后的考量。
他想到了昨日桓子健的警告。
孙元礼深吸一口气,转向孙妙仪时,语气放缓和了些,甚至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极其生硬的“关切”:“妙仪,你没事吧?婉清年纪小不懂事,你多担待些快回去换身衣裳,仔细着了风寒。”
他对着旁边的张嬷嬷吩咐了一句:“扶你家小姐回去上点药。”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温和”的态度,在往日简直是天方夜谭。
若是原主,此刻怕是要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孙妙仪却只觉得的讽刺可以。
明明昨日才让孙婉清禁足,今日便已经放了出来……
何其可笑!
她强忍着肩头的剧痛和心头的恶心,微微垂下头,长长的眼睫遮掩住眸底翻涌的寒光,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隐忍:“谢父亲关怀,女儿……女儿无碍,还是先去给祖母请安要紧,莫要误了时辰。”
孙元礼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本想此事就此了结,结果突然想到昨日桓子健的态度,只好又对着孙婉清斥道:“看看你姐姐!再看看你!还不快给你姐姐赔不是!”
孙婉清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父亲这是怎么了,从昨日里起便一直偏心她!
再看看孙妙仪那副“装腔作势”的可怜样,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让她给这个贱人道歉?
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