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竟从林外小道疾驰而来,车辕尚未停稳,一道矫健如猎豹的身影已自车夫位置凌空跃起,手中钢刀划破林间光影,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直劈向扛着孙妙仪的壮汉!
那壮汉显然也是狠戾角色,反应极快。
他猛地将孙妙仪往车厢里一塞,旋即如同狡兔般腾挪闪避,一记凌厉非常的侧踢便狠狠踹向袭来者的手腕!
两人霎时间缠斗在一处,刀光腿影交错,速度快得几乎化为两道模糊的残影,劲风刮得周围落叶纷飞。
混乱之中,谁也未留意,另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不远处。
车厢内,一位戴着银丝面具的男子指尖正摩挲着一枚特制的信号箭,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犹豫。
然而,当下意识捕捉到孙妙仪那夹杂着痛苦与绝望的细微呜咽时,他身形骤然一僵。
不再迟疑。
“咻——嘭!”
一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啸音冲天而起,在高空骤然炸开,显出一个古老而独特的图腾,中央一个清晰的“王”字,赫然醒目,光芒甚至短暂压过了日光!
这一刻,正率军行进途中的刘牢之猛地勒住缰绳,惊异回头!
下一瞬,他几乎是嘶吼出声:“快!转向!全速前进,去救人!”
身侧的刘敬轩大为不解:“父亲,救谁?!”
刘牢之目眦欲裂,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琅琊王氏嫡系,未来的家主!”
“什么?!”
北府军精锐闻令瞬间沸腾,铁流般转向疾驰!
几乎同时,远处的建康城楼之上,当那特殊的信号光芒映亮天际,守城参将脸色剧变,惊呼:“不好!”
下一刻,本已关闭的城门轰然打开!
一片片玄衣甲士如风一般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
城中谢府,角门被人疯了一般拍响。
一名仆役连滚爬爬冲入内院,惊慌失措地跪倒在谢明昭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公、公子!表、表小姐失踪了!车夫苏岸……被发现气绝身亡在城西巷口!”
外界因这一支信号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孙妙仪全然不知。
她只知道此时的自己如同离了水的鱼,已经快要死了。
当一只清凉的手覆在她的额上之时,她如同寻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攀附了上去,顺着那手,那胳膊,她循着本能钻入了那人怀中!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线条流畅的下颌,感受到令人舒适的温度。
她仰起头,毫无章法地亲吻着那人的下巴、唇角,一双不安分的手胡乱摸索着,触到他脸上那片冰冷的阻碍时,她不满意地嘟囔着想要揭去。
那只手却猛地按住了她作乱的手腕,指尖微颤。
一声压抑至极、带着熟悉腔调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试图唤回她的神智:“妙仪…看清楚,是我!”
她哪里还听得进这些,难受得眼泪扑簌簌直掉,破碎的呜咽声里全是无助的哀求:“难受…帮帮我………”
灼热的气息交织,男子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滚烫,他死死按住怀中不断点火的手,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做着最后的挣扎:“妙仪…你会后悔…”
她只是哭着摇头,早已意识涣散的她,只剩最原始的本能驱使着她向他索求。
马车内,男子终是发出一声似无奈似认命的悠长叹息。
下一刻,孙妙仪所有的呜咽与惊呼都被一个骤然落下的的吻狠狠堵了回去。
秋日的落叶被疾风卷起,簌簌拍打着车厢。
昏暗逼仄的空间内,温度急剧攀升,喘息声与压抑的低吟交织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彼此。
当刘钰一马当先,率亲卫疾驰赶到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地上两具尚温的尸身,以及那辆熟悉的、属于孙府的马车。
他再向前几步,车内便清晰地传出一声女子婉转娇柔的嘤咛。
随即,一个他异常熟悉的、此刻却染上浓重暗哑与压抑的男声冷冷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退出去!任何人不得靠近!”
刘钰的目光死死盯在那辆马车上,玩世不恭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转而化作一片冰封的冷厉!
车中的女子……是谁?!
恰此时,一阵清风拂过,微微掀动车帘一角。
一张芙蓉般娇艳、布满潮红细汗的侧颜一闪而过,虽模糊,却足以让刘钰辨认出身份。
下一刻,她便被车内男子紧密地护入怀中,再窥不见分毫。
车中之人声音更冷沉了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刘钰,你要抗命?”
刘钰眼角瞬间逼出一抹猩红,他却嗤地笑出声,语调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却字字带着刺:“公子玩谁家的不好,为何……偏偏是她?”
车内沉默一瞬,随即传来一声极低的叹息,语气却异常清晰坚定:“并非玩弄。”
刘钰眉头狠狠一皱,唇角扯出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终究是猛地转身,朝着身后不明所以的亲卫扬声道:“全体听令!后退百米警戒!为公子护卫!”
马车内,正被一波波情潮淹没的孙妙仪,耳畔似乎隐约捕捉到一句极其熟悉的嗓音,她动作微微一滞,迷蒙的眼神霎时透出一丝极短暂的清明。
她唇瓣颤了巍巍,无声地翕动:“刘……钰?”
然而下一刻,更凶猛的热浪席卷而来,将那细微的疑问与惊疑彻底扑灭,只余下破碎难耐的嘤咛低泣。
即便退出百步之远,那断断续续的声响仍随着风,丝丝缕缕地钻入守卫将士们的耳中。
不少年轻兵士面红耳赤,开始挤眉弄眼,只觉得一股邪火自小腹窜起,躁动不已。
唯独刘钰,面上仿佛罩着一层寒冰,唯有手中那根几乎被攥断的缰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轻响。
不多时,刘牢之亲率大队人马赶到,紧随其后的更是大批玄衣玄甲,气息绵长的精锐甲士,其肃杀凌厉之气场,竟丝毫不逊于百战北府兵!
刘钰抬手,将他们远远拦下,脸上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刘将军来得正好,贼人已伏诛。公子此刻……不便打扰,还请诸位在此静候。”
被拦下的玄甲卫首领目光如电,冷冷扫过刘钰。
他认得这是公子信重之人,可此话听着却极为荒唐。
他冷声道:“胡言乱语!公子向来清心自持,岂会如此?让开!”
刘钰噙着那抹意味不明的笑,竟真的侧身让开。
那玄甲卫首领打马前行,意图靠近马车查看究竟。
然而尚未接近,一阵风过,车内模糊传来男子极致温柔又带着诱哄的低语,随即惹得女子一阵似哭似泣的惊喘……
那首领面色骤然剧变,竟连马车十步之内都未靠近,便猛地调转马头疾驰而回,面色古怪到了极点,对着所有翘首以望的部下,只艰难地憋出一句:“……原地待命!严密警戒!”
—
夜色如墨,黑压压的玄甲骑士如同暗夜的潮水,护卫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沉睡的建康城。
一入城门,那些训练有素的骑士便如滴水入海,瞬间分散隐入纵横交错的街巷,消失得无影无踪。
子时的更鼓声遥遥传来,清冷的月光洒在空旷的街道上,唯有那辆悬挂着琅琊王氏徽记的马车,轱辘声轻响,缓缓驶入象征着顶级门阀荣耀的乌衣巷。
恰在此时,巷口转角处,另一辆装饰清雅、速度却极快的马车迎面驶来!
两车几乎是擦着辕木交错而过,带起的夜风拂动了彼此的车帘。
电光火石间,帘内人的目光于空中短暂相撞——一双是沉静无波却隐含焦灼的凤眸,另一双则是深邃若潭、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墨瞳。
一触即离。
谢家的马车没有丝毫停留,加速驶离乌衣巷,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仿佛有十万火急之事。
而王家的马车则稳稳驶入深巷,停在气象恢宏的王府门前。
车帘掀开,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男子抱着一个被宽大披风裹住、沉沉睡去的女子踏下车辕。
他将她的面容紧紧按在自己怀中,护得密不透风,那视若珍宝的姿态,让躬身迎候的仆从皆屏息垂目,不敢窥视分毫。
一路无声,唯有他沉稳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回廊。
直至将她安然抱回内室,安置在铺着柔软锦衾的床榻上,他才低声吩咐候在外间的侍女:“准备热水沐浴。”
孙妙仪是在一阵极其轻柔的擦拭中悠悠转醒的。
周身如同被车轮碾过般酸软无力,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视线。
朦胧中,只见一个戴着银丝面具的男子正在浴桶旁,手持温热的软巾,动作轻缓得近乎虔诚地为她擦拭着臂膀。
他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此刻的他,收敛了所有锋芒,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无害与温柔。
然而,脑海中骤然涌入的那些炽热画面,却让她身体猛地一僵!
——男人滚烫的唇瓣,失控般的疯狂索取,那双在她身上点燃无数火焰、令她战栗又沉沦的手……
一幕幕,清晰得令人窒息,又荒唐得让她难以置信!
感受到她瞬间的僵硬和屏住的呼吸,男子的动作戛然而止。
“你醒了。”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嗓音低沉沙哑,竟泄露出一丝罕见的紧张与无措。
那一瞬间,他甚至不敢抬眸与她对视,生怕从她眼中看到厌恶、恐惧,或是任何他无法承受的情绪。
孙妙仪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他脸上的面具。
水中抬起的手,带着细微的颤抖,缓缓地伸向他的脸颊。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银丝面具边缘。
他没有躲避,只是身体似乎更加僵硬了。
她指尖微微用力,轻轻向上一掀。
面具应手而落,露出一张清俊至极、恍若仙人执笔精心描绘的面容。
眉如墨画,眼若寒星,本该是谪仙般不染尘埃的容貌,此刻却……
却像最锋利的针,狠狠刺入她的眼底,痛得她双眼猛地一闭,一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滑落腮边,滴入氤氲的热水中,消失不见。
“为什么……会是你?”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法接受的颤抖。
只觉得命运弄人,荒谬至极!
她从未想过要觊觎表姐心心念念的男人!
可最终……最终与她有了这般不堪纠缠的偏偏是他!
眼前之人,正是琅琊王氏嫡系继承人,名动江左、被誉为世家子弟楷模的未来家主——
王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