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华不再理会那些跳梁小丑,转身轻轻拉住孙妙仪微凉的手,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妙仪妹妹,随我来,这边坐。”
她将孙妙仪带离了那个被刻意孤立的位置,引向女宾席靠前气氛更为清雅的一隅。
那里坐着几位同样衣着虽华美却不张扬的闺秀,有御史中丞家的嫡女阮颜儿,有国子监祭酒家的孙女周苏,皆是清流文官家的女儿,平日里与谢蕴华交好。
“蕴华,这位便是你常提起的妙仪妹妹?”
周苏气好奇地打量着孙妙仪,眼中带着善意和惊艳,“果真是玉人一般。”
“方才那一番话,条理分明,引经据典,颇有谢氏遗风呢。”另一位穿着月白绣兰草褙子的少女阮颜儿也微笑着称赞。
谢蕴华笑着为孙妙仪一一引荐。
孙妙仪微微垂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被夸奖后的羞涩和感激,一一见礼,声音轻柔:“妙仪见过诸位姐姐,方才失礼,让姐姐们见笑了。”
她态度谦逊,配上那清丽脱俗的容貌和方才展现的锋芒,反而更让人心生好感。
这几人都是心思清正的雅致女郎,对孙妙仪的处境也多有耳闻,此刻见她举止有度,又有谢蕴华的面子在,很快便接纳了她,氛围一时融洽起来。
然而,这短暂的和谐并未持续太久。
宴席时间尚早,按照惯例,贵女们往往会献上才艺,或抚琴,或作画,或吟诗,为寿宴增添雅趣,也展示自身才情。
很快,便有王府的管事嬷嬷笑着提议,请各家小姐展示一二。
方才在孙妙仪面前吃了大亏、憋了一肚子火的刘、赵、钱三人,如同找到了发泄和挽回颜面的机会,立刻争先恐后地站了出来。
三人表演完毕,收获了诸多或真心或客套的赞美,方才的狼狈似乎被洗刷了几分,看向孙妙仪这边的目光,又带上了几分得意和挑衅。
孙婉清见状,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抓住机会故作天真地感叹道:“哎呀,钱姐姐的舞姿可真让人移不开眼呢。”
钱小姐掩口娇笑,眼神却挑衅的看向孙妙仪:“妹妹缪赞了不过是雕虫小技,说起来,不知今日可有幸一睹孙大小姐的才艺?”
“是啊是啊,”
刘小姐立刻接口,语带讥讽,“不如也献上一曲?或者舞上一段?可别推辞啊,今日老夫人寿宴,大家同乐嘛!”
起哄声此起彼伏,带着毫不掩饰的刁难和等着看笑话的恶意。
她们笃定,孙妙仪在孙府那种环境下,又被王夫人刻意打压,根本不可能学到什么像样的才艺。
让她当众表演,就是要她出丑!
谢蕴华眉头紧蹙,担忧地看向孙妙仪,低声道:“妙仪,莫要理会她们。你若不愿,我替你推了便是。”
她深知孙妙仪的处境,怕她为难。
孙妙仪看着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听着那些刻薄的起哄,清冷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冷笑。
她知道,躲是躲不掉的。
王夫人和孙婉清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她难堪的机会。
今日这“才艺”一关,她必须过!
她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正等着看她出丑、脸上写满幸灾乐祸的面孔,她笑意盈盈道:
“诸位姐姐过誉了,妙仪才疏学浅,琴棋书画,实在并非我所擅长。”
话音落下,钱小姐等人脸上的笑容立刻嚣张的绽放开来,充满了“果然如此”的得意。
看吧!她终于露怯了!
然而,孙妙仪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又继续响起:
“但是,母亲在世时,曾教导过我一些黄老之道的学问,略懂一些清谈的意趣,不知诸位姐姐是否愿意与妙仪效仿‘曲水流觞’的雅事?我们清谈一局,共同探讨玄妙哲理,为这盛宴增添几分雅兴?”
清谈?!
这两个字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清谈!那是魏晋名士们最风雅的趣事!
然而其门槛之高、难度之大,没有饱读诗书、胸藏丘壑、思维如电的本事,谁敢轻易开口?
多少自诩才子的男子,在清谈场上往往一开口便原形毕露,狼狈不堪!
她一个闺阁女子,竟然敢大言不惭地要与人清谈?
何其狂妄!
何其可笑!
“好!”
然而上首那位气质雍容华贵的老夫人——今日的寿星,琅琊王氏本家三房的老夫人却用力拍掌,朗声笑道:“清谈雅事,正合今日高朋满座之景!老身也多年未曾听闻闺阁中有此等雅兴了!就依孙小姐所言,来一场‘曲水流觞’,共论玄理!”
王府的下人立刻行动起来,在女宾席中央铺设软席,布置蜿蜒的流水小渠,取来小巧精致的羽觞。
规则简单:羽觞置于流水之上,随波逐流,停在谁的面前,谁便需取杯饮酒,并就席间提出的玄理话题阐述自己的见解。
第一轮,羽觞晃晃悠悠,竟不偏不倚,稳稳停在了孙妙仪面前。
所有的目光,顿时落到她的身上。
孙妙仪神色丝毫未变,从容地取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清冽的酒液滑入喉中,微醺的热意迅速染上她苍白的面颊,竟为她平添了一抹惊心动魄的艳色。
她放下羽觞,目光缓缓环视众人,朱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落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诸位,妙仪不才,便以‘刚柔之辨’为题,《道德经》有言:‘天下最柔弱的,反而能驾驭天下最刚硬的。’敢问诸位,这‘柔弱之道’,真的是处世的最高法则吗?”
此问一出,宴会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钱小姐等人面面相觑,她们平日只知吟风弄月、钻研女红,哪里懂得这等深邃玄奥的道理?
那位刘小姐被众人目光推搡着,硬着头皮,声音发紧地开口:“自……自然是守柔为上。水最柔弱,却能穿透坚石,所以柔弱能胜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