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明明是她……”孙婉清尖声反驳。
“闭嘴!”
孙元礼厉声打断,眼神冰冷,“再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回去禁足三个月!”
孙婉清被父亲眼中那毫不留情的寒意慑住,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最后只剩下扭曲的怨毒。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了孙妙仪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给我等着!
王夫人一直冷眼旁观,此刻才上前一步,轻轻拉了拉孙婉清的袖子,脸上挤出一丝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好了好了,老爷息怒,清儿也是气糊涂了,姐妹间小打小闹罢了,妙仪是姐姐,想必不会跟妹妹计较的。”
她这话轻飘飘的,直接将一场蓄意的鞭打定性为“小打小闹”,还暗指孙妙仪若计较就是心胸狭窄。
孙元礼显然也不想再纠缠,挥了挥手:“行了,都去荣寿堂吧!”
他率先迈步,王夫人立刻拉着满脸不甘、眼神怨毒如蛇蝎的孙婉清跟上。
孙妙仪落在最后,在张嬷嬷心疼得直掉泪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忍着肩头火辣辣的痛,走向那座象征着孙府最高权威的荣寿堂。
她垂下的眼睫下,寒芒凝聚如冰。
这第一鞭,她记下了。
来日方长。
荣寿堂内,檀香的气息浓重得有些沉闷。
上首的紫檀木雕花罗汉榻上,端坐着孙府的老封君,孙妙仪的祖母孙老夫人。
她身着深褐色五福捧寿纹样的锦缎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整套沉甸甸的赤金头面,面容严肃刻板。
一双微微耷拉着的三角眼,此刻正半阖着,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仿佛外界一切都与她无关。
孙元礼带着王夫人、孙婉清和孙妙仪上前行礼问安。
“给母亲请安。”孙元礼躬身。
“给老夫人请安。”王夫人带着孙婉清福身。
孙妙仪依着规矩,深深福下身去,姿态恭谨柔顺:“孙女妙仪,给祖母请安。”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上首的孙老夫人依旧半阖着眼,捻着佛珠,仿佛入定了一般,对下方保持着行礼姿势的几人视若无睹。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佛珠相互碰撞发出的轻微“嗒、嗒”声,敲打在人心上,带来无形的压力。
孙妙仪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但身体细微的颤抖却越来越明显,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越发苍白。
她肩胛处那道鞭伤在持续用力的姿势下,如同被撕裂般火辣辣地疼。
这漫长的煎熬持续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
孙老夫人才像是终于从入定中醒来,慢悠悠地掀开眼皮,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三角眼,落在孙妙仪因忍耐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
“起来吧。”她的声音苍老而干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孙妙仪这才缓缓直起身,身体因为僵硬和疼痛而微微晃了一下,张嬷嬷连忙扶住。
她垂着眼,低声道:“谢祖母。”
“哼。”
孙老夫人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目光扫过她洗得发白的旧衣和依旧苍白的脸,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瞧瞧你这副样子,病病歪歪,穿着也如此寒酸,哪里还有半点我们孙家嫡长女该有的体面?倒像是哪个破落户家里跑出来的。”
她捻着佛珠,话语却如同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过来:“听说昨日又在园子里惹是生非,闹得阖府不宁?自己不小心落了水,倒有脸哭哭啼啼闹到人前!还累得桓家人亲自过府?妙仪啊,不是祖母说你,人要懂得自知之明,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强求也求不来,反倒显得轻浮不知廉耻,丢尽了我孙家的脸面!”
她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旁边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得意扬扬的孙婉清,话锋更加尖利:“你母亲去得早,谢家这些年……哼,也指望不上,你妹妹虽说是庶出,可她外家是琅琊王氏的旁支太原王氏!那是何等门第?便是旁支,那也是骨子里的高贵!你拿什么比?心比天高,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语,将孙妙仪的出身、教养、品行贬低得一无是处,更是将孙婉清的王氏血脉捧到了天上。
孙婉清和王夫人脸上则露出毫不掩饰的畅快和得意。
王夫人更是适时地轻叹一声,假惺惺地开口:“老夫人息怒,妙仪年纪小不懂事,您慢慢教导便是,只是……这婚姻大事,终究讲究个门当户对,强扭的瓜不甜,桓家的嫡子,我们清儿……唉,也是我们清儿福薄。”
她这话看似劝解,实则句句都在火上浇油。
孙婉清也立刻接口,声音娇嗲:“祖母,您别生气了,姐姐她……她可能也是一时糊涂,被桓郎的风采迷了眼,只是身份有别,她确实……唉。”
她摇着头,一副痛心疾首、为姐姐“惋惜”的模样。
这母女俩一唱一和,将孙妙仪彻底踩入泥泞。
孙老夫人听着,脸上的鄙夷和不耐更甚,看着孙妙仪的眼神如同看一块肮脏的抹布:“听到了?要认清自己的身份!莫要再痴心妄想,否则……”
孙老夫人尾音拖长,那双浑浊的三角眼锐利地钉在孙妙仪身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然而——
“否则如何?”
一个平静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孙老夫人的话尾。
霎时间,满堂皆寂。
所有目光——惊愕的、难以置信的、探究的、乃至震怒的——齐刷刷地聚焦到声音的来源!
是孙妙仪!
只见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以往,她总是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显得柔弱可欺。
但此刻,她抬起的脸庞依旧苍白,却仿佛被某种冰冷的东西洗练过,褪去了所有伪装的怯懦。
那双总是氤氲着水汽、显得楚楚可怜的杏眼,此刻清亮得惊人,如同被寒泉浸透的黑曜石。
她近乎锐利的目光直直迎上了孙老夫人那双浑浊刻薄的三角眼,唇角勾起一弧度,那笑意冰凉,未曾触及眼底分毫,反而衬得她那双眸子越发深邃寒冽,让人望之心惊。
“祖母口口声声说身份,说血脉,说命,孙女愚钝,听了这许多教诲,心中反而生出几个不解之处,倒想在此请教祖母,请祖母为孙女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