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馆
最近这段日子，法租界总探长黄金荣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自从上次派人设伏，非但没能要了陆寅那个瘪三的命，反而差点引火烧身。
张啸林那血淋淋的下场，就摆在眼前。
那三刀六洞据杜月生说，刀刀都从前胸贯穿后背，狠辣得不留半点余地。
黄金荣光是听着，后背就一个劲地冒凉气。
他怕，怕得要死。
怕陆寅那个小圈子里的疯狗，用同样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摸进他的黄公馆，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于是，黄公馆的护院家丁一口气扩充了三倍。
几十个从青帮里挑出来的精壮汉子，手里都配了家伙，二十四小时轮班巡逻，连个苍蝇都休想飞进来。
晚上睡觉黄金荣都把卧室门窗从里头拿木桩顶死，枕头底下还压着两把左轮。
即便如此，稍有风吹草动还是能把他从床上吓的弹起来。
他等着陆寅的报复，等着那只疯狗亮出獠牙。
然而一天，两天，三天......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
整整一个多月，袍哥会那边风平浪静，整个十六铺热火朝天，欣欣向荣。
报纸上刊登的全是江东瘦虎如何与商界财阀合作，如何广施恩惠，赫然一副江湖新贵，青年才俊的派头。
黄金荣心里那根绷紧的弦，渐渐松了。
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太高看了那小子。
挨了那么重一顿打，侥幸捡回一条命，莫不是也领悟到丁点儿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
再说，自己可是法租界的华总探长，青帮大亨，在十里洋场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那小子再横，终究根基尚浅，拿什么跟自己斗？
这么一想，黄金荣的心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胆气一壮，那些被压抑许久的声色犬马，又重新占据他的生活。
他又开始享受人前人后，腔调十足的日子。
最近他还抽空开了一家黄金大戏院，那叫一个门庭若市，歌舞升平。
.........
英租界，红袖书寓。
三楼雅间里，檀香袅袅。
陆寅靠在窗边抽烟，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叶宁则优雅地烹着茶，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裴石楠正襟危坐，两柄双刀快被他用鹿皮擦出火星子来。
只有洪九东显得百无聊赖，一枚铜板在指尖翻飞，周而复始，最后往上一弹，落入掌心，手掌再张开，铜板已不见踪影。
他们在等。
等一个局的关键人物。
这一个多月，几人分头行事，陆寅依计闭门养伤，伤愈后就各方游走，做些抛头露面的事。
而洪九东跟叶宁则忙的不可开交，两个人成天泡在书寓，也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张针对黄金荣的大网，已经悄然铺开。
“吱呀”一声，雅间的门被推开。
汪亚樵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眉眼间带着一股子轻浮与傲慢。
他手里还把玩着一根镶金的文明棍，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哥，派头十足。
“哎呀老汪，你可算来了，再不来，这饭菜可就要凉了。”
洪九东收起铜板，笑嘻嘻地站起来。
“哦，路上有点事耽搁了。”
汪亚樵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侧过身，指着身后的年轻人介绍道，“来，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卢永翔卢大帅的公子，卢小嘉。”
雅间内的几人闻言，目光都落在了那年轻人身上。
都装模作样做出一副如雷贯耳的表情。
“哎呀，原来是卢少帅，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洪九东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凑了上去，“早就听闻卢少帅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气度不凡啊！”
卢小嘉显然对这种吹捧很是受用，下巴抬一抬，拿眼角瞥洪九东一眼，微笑点头，便算是回应了。
汪亚樵又解释道，“我跟卢大帅都是徽州老乡，同属皖系。平日里也帮着大帅和少帅处理一些杂事。”
“原来还是九哥的老乡呀，那可不是外人。”
叶宁站起身，盈盈一笑，“快请坐，少帅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这小地方蓬荜生辉呀。”
“叶老板客气了。”
卢小嘉的目光落在叶宁身上才多了几分热度。
胭脂虎的名头，他也是听说过的。
“什么少年英雄，沪上豪杰，我早就听九叔念叨过好几回了。”
卢小嘉坐下后，目光在陆寅和裴石楠身上扫过，“江东瘦虎陆老板，鸳鸯双刀裴老板，果然名不虚传。”
“少帅谬赞。”
陆寅微笑着点了点头。
“哎！都是自家兄弟，瞎客气什么，喝酒喝酒。”
洪九东给卢小嘉倒上酒，“咱们今天能跟少帅坐在一块喝酒，那可是天大的面子，来来来，我先敬少帅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你一言我一语，把个卢小嘉捧得飘飘然，仿佛自己真成了什么盖世英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叶宁拍了拍手。
门外走进一个女子，身穿素雅的旗袍，眉眼如画，身段窈窕，带着一股江南水乡的温婉气息。
卢小嘉的眼睛一下就直了。
他这人，平生就好两样，一是听戏，二是女人。
“听闻卢少帅雅好戏曲，我这妹妹正好在扬州学过一阵，不如，让她给少帅唱两段佐酒如何？”
叶宁笑道。
“好好好！”
一听这话，卢小嘉连连叫好。
那女子也不怯场，对着众人敛衽一礼，便轻启朱唇，一开嗓，便是婉转清丽的贵妃醉酒。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嗓音清亮，身段柔美，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带着钩子。
一曲唱罢，满堂喝彩。
卢小嘉更是带头鼓掌，眼睛就跟长在了那女子身上似的，再也挪不开了。
女子唱完便挨着卢小嘉身旁坐下，提起一杯酒，吴侬暖语道，“小女子张佩华，最是敬佩英雄人物，特别是少帅这种少年英雄，小女子敬少帅.....“
那娇滴滴的模样，顿时勾得卢小嘉心猿意马，要不是众多豪杰在席，恨不得立刻就将美人揽入怀中。
洪九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端着酒杯凑到卢小嘉身边，压低了声音。
“少帅，这位张佩华小姐，艺名露兰春。”
“露兰春……”
卢小嘉品味着这个名字，眼神越发火热。
洪九东嘿嘿一笑，继续说道：“明儿个，她就要在黄金大戏院登台唱压轴。少帅要是真喜欢，不妨去捧个场，挂个彩头。也让这十里洋场见识见识少帅的风采.....”
“黄金大戏院？”卢小嘉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嗯，对对对，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他端起酒杯，和洪九东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洪九东退回座位，与对面的陆寅交换了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