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毫写尽海西尘,帝览雄文色未驯。
莫叹蛮夷多诡谲,玉笺先贮五洲春。
王拓和乾隆说说笑笑间,那几罐吃食竟被吃了将近一半。
老皇帝示意王进宝安排内室撤下东西,两人净了手。
乾隆便对王拓笑道:“小孙儿,听这三日去府里探看你的内眷回来说,你竟给《石头记》里的两首词谱了曲?你额娘跟来访的官眷们直吹嘘,说曲子做得极妙呢!何时吹给皇爷爷听听?”兴致盎然的接着道:
“还有你箫练好了,不是说要和皇爷爷琴箫合奏吗?哪天去御花园,你好好准备准备,咱爷孙俩合奏一回。”
王进宝在旁凑趣:“皇上,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儿就带二公子去御花园赏玩一番?”
王拓闻言看向王进宝,笑着回话:“惯用的箫还在家呢,而且皇爷爷,孙儿觉得六孔箫跟古琴相配有些问题。六孔箫音域窄,半音全靠指法控制,跟古琴合奏时,低音区发闷像蒙了布,高音区又容易破音,尤其转调时总觉得衔接不畅,就像琴音在前面跑,箫声却被绊了脚。”
他顿了顿,语气带了兴致:“孙儿苦思后试着改六孔箫为八孔,多开了两个半音孔。您猜怎么着?”语带神秘炫耀道:
“这八孔箫跟古琴配合起来精妙多了!低音能沉得下去,高音能扬得起来,半音过渡顺溜得像丝线穿针。尤其是弹《流水》时,箫声能顺着古琴的泛音缠上去,既不抢了琴的清韵,又能把余音托得更长,比原先六孔箫的音色更通透,跟古琴的共鸣也更和谐,就像松枝绕着古藤,两相贴合。”
乾隆本就喜好音律,一听竟有人在乐器上琢磨出新意,顿时精神一振,挺了挺腰身追问:“可有样品做出来了?”
王拓答道:“只简单做了个雏形,尚无成品,但效果已很明显。这回无甚大事,回府后孙儿尽快做出八孔箫的成品,到时拿给皇爷爷看,您再瞧瞧孙儿改的箫,是否真能与古琴配合得更和谐?”
乾隆指尖轻叩着紫檀木扶手,听王拓讲起八孔箫的妙处,眼中笑意几乎要漫出来。这小孙儿总能在器物上琢磨出些新鲜巧思,正欲再问其中关窍,却忽然话头一转:
“前儿你阿玛进宫,跟朕念叨了半日。说你跟他聊西洋局势时,张口便是奇思妙想,什么引种金鸡纳树、鼓捣罐头吃食,竟都暗合军国之用。”他身子前倾,龙纹蟒袍随动作滑出金线流光,
“来,给皇爷爷讲讲西洋的事儿,瞧瞧是不是真如你父亲吹嘘的那般,肚子里装着经天纬地的才学。”
王拓心头微动,老皇帝这话分明是给了递话的由头。他早想寻机为日后开海谋划铺路,此刻正是时候。
定了定神,他躬身应道:“孙儿正打算写一本《瀛寰志略》,专门记述西洋诸国见闻,如今已写了几篇人物与风土。”
“《瀛寰志略》?”乾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是,”王拓走到书案前,取过御笔铺展宣纸,墨汁在狼毫上晕开时已拿定了主意,“孙儿先给皇爷爷写下这几篇——”笔尖落下,宣纸沙沙作响:
《伊丽莎白传》、《叶卡捷琳娜传》、《华盛顿传》
写完将宣纸推到乾隆面前:“孙儿观西洋诸国,强在‘工商为基,器械为用’,尤其英吉利、俄罗斯这些国,把海外贸易看得比疆土还重。这《瀛寰志略》便是想把这些事儿写清楚,让咱们也瞧瞧海那边的天地。”
乾隆盯着纸上篇名,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目光先翻到《叶卡捷琳娜传》,出声念道:“叶氏临御,治国有方,功烈昭着,使俄罗斯崛起于欧陆。倡开明专制,欲编法典,虽因贵族掣肘未果,然亦稍振朝纲。于疆土拓张,尤为锐意。联普、奥三分波兰,取右岸乌克兰、白俄罗斯及立陶宛之地;数伐土耳其,得黑海之滨、克里米亚、库尔兰,遂获黑海要津。”
念罢抬眼看向王拓,指尖叩了叩书页:“此女虽为妇道,行事却多有越轨,然于国事之上,确有可称之道。”他顿了顿,目光沉了沉,
“咱们北方这个邻居,经她之手,领土竟扩大了近三分之一,翅膀是硬了不少,倒是不容小觑。”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到《伊丽莎白传》上,默读了一会后,出声说道:“此女竟能继承王位?这英吉利的规矩,倒是与中原大不同。”
再扫过文中“海战破西班牙无敌舰队”“扶持东印度公司”等字句,皱眉道:“靠海上劫掠崛起?这般行径,非王道教化所容,恐难长久。”
王拓躬身应道:“皇爷爷所言极是。彼国地小民寡,全靠攫取海外资源壮大本土,虽说国中百姓富足、军备强盛,却也落得个蛮夷掠夺的名声。但孙儿观其工商器械之术,确有可借鉴之处。譬如造船铸炮之法,若能为我所用,或于海防有益。”
乾隆“嗯”了一声,目光移向《华盛顿传》:“你说这美洲之地,本是英吉利的属地?”
王拓点头:“正是,此前主要为英吉利输送矿物、油脂与粮食。英吉利苛捐重税,逼得当地民众揭竿而起。”
老皇帝指尖划过纸面,忽然出声念道的:“华盛顿本大英治下一方都统,于乱局中振臂一呼,竟率十三州叛离母国,更立‘合众政府’之制。”念罢掷笔于案,沉声道:
“好个枭雄!身为臣属却行叛逆之事,分明是反贼!”
他顿了顿,又想起伊丽莎白的“劫掠行径”,不由得哼道:“前有英吉利靠海盗发家,后有属民叛乱自立——种此前因,必有恶果。可见彼国不重忠君爱国之道,才会闹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然其器械之利、工商之盛,终究是仗着海外掠夺的资财堆砌而成,若失了劫掠之路,恐难长久。”
王拓听着乾隆的话,心中微微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