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烛光明亮,恍如白昼。
乾隆大摆筵宴,满汉重臣齐聚一堂,觥筹交错间,殿中歌女舞步轻盈,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一众臣工围聚席间,时而小声交谈,时而为歌舞喝彩。
乾隆端坐主位,与福康安、阿桂、和珅等人相谈甚欢,兴致盎然时,还会吟诵几句诗句,对殿中歌舞评头论足,殿中一偏祥和。
就在此时,一名小太监匆匆从殿外赶来,神色紧张。一路小跑着行至王进宝跟前,压低声音道:
“总管,宫门乌林达大人传来急报,富察景铄公子手持‘长春居士’印玺,声称要入宫告御状。乌林达大人说景铄公子衣衫上带有血迹,这可如何是好?”
王进宝眉头紧皱,瞪了小太监一眼:“瞧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成何体统!”随后沉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王进宝快步走到乾隆身侧,俯下身低声禀报:“启禀圣上,景铄公子手持印玺,执意入宫告御状。宫门守卫传信,说公子模样瞧着委屈极了,像是遭了天大的事。”
此时乾隆已有几分酒意,闻言微微一愣,手中酒杯顿在半空,沉声道:“哪个大胆狂徒,竟敢欺负朕的小孙儿?”
说罢,转头看向福康安,面上带着笑意,语气戏谑道:“福康安,你可知道?你家景铄持印玺入宫告状来了!朕好些日子没见着这孩子,今日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竟闹到朕跟前。”
福康安神色诧异,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下意识起身拱手道:“臣也不知发生何事,定是有误会。”
和珅见状,忙笑着凑趣:“瞧这阵仗,小公子怕是真受了委屈!难不成是福爵爷平日里家教太严,白日里训斥了公子?”
殿中大臣闻言,发出一阵轻笑。福康安强作镇定,回了句玩笑话,可心底却泛出隐隐不安。
正说着,殿外突然传来高声通禀:“富察·景铄公子求见!”
刹那间,殿中歌舞骤停,丝竹声戛然而止,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向殿门。
乾隆抬手示意,王进宝立刻会意,挥手让歌女舞伎退下。
殿门缓缓打开,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明亮的烛火下,王拓那张本就白皙的小脸,此刻毫无血色,惨白得骇人。
唯有一双眸子漆黑发亮,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冽。王拓面无表情,脚步虚浮的进入殿中,烛光下衣袍上斑驳的血渍分外刺眼。
左都御史刘权之突然高声呵斥:“富察·景铄!为何衣冠不整便闯宫面圣?成何体统!”
话音未落,他忽然注意到少年身上的斑斑血迹,瞪大了眼睛,声音发颤:“这……这血迹从何而来?”
殿中大臣们纷纷起身,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乾清宫内一时嘈杂不绝。
上手的福康安看到爱子面色苍白、满身的血迹,顿时气血上涌,“蹭”地一下站起身,快步冲到王拓身旁,颤抖着双手拽住他的胳膊:“景铄!你这一身血是怎么弄的?!”
王拓抬眼望向父亲,眼中满是悲戚,缓缓摇了摇头。
乾隆此时也反应过来,抬手示意。
王进宝心领神会,连忙搀扶着乾隆缓步走下台阶。
乾隆凝视着王拓,声音里带着温柔与焦急:“好孩子,跟朕说,究竟出了何事?”
王拓为这一刻已在心中反复演练,他轻轻挣开父亲的手,缓步上前,小脸倔强地绷着,眼眶却渐渐泛起红意。
突然,王拓“扑通”一声跪倒在台阶下,眼中泪珠滚滚而落,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
这一幕令殿中众人无不心头震颤,乾隆帝看着少年倔强抿起的嘴唇,恍惚间竟与早夭的二皇子永琏重叠,酒意上涌,眼眶瞬间湿润颤抖着说道:
“孩子!你说,今日朕必为你做主!”
王拓郑重地连磕三个响头,抬头时目光坚毅,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声音响彻大殿:“奴才富察·景铄,替父乞骸骨表!”
“奴才富察景铄诚惶诚恐!忆我富察氏一门,世隶镶黄旗,蒙圣上隆恩,累世荣宠。奴才祖父傅恒,蒙陛下简拔于微末,委以军国重寄。其投身军旅数十载,披坚执锐,鞠躬尽瘁,终至积劳成疾,溘然长逝。此皆陛下知遇之恩,祖父以命相酬之果也。
奴才阿玛福康安,幼承天眷,得陛下悉心教诲,学识武艺日进。昔年山东白莲教祸乱,阿玛尚在孝期,却奉诏出征,缟素为甲,挥师荡寇,数月间平定乱局;后大小金川烽烟又起,阿玛运筹率虎狼之师踏破崇山峻岭,终使边隅晏然;
陕甘回乱骤起,阿玛星夜驰援,以雷霆之势挽狂澜于既倒;及台湾林爽文举事,阿玛跨海督战,风涛无阻,数月克复全岛。陛下仁德,屡加封赏,今已封至贝子之位。阿玛常言,此皆陛下厚恩,当以死报之!
然命运多舛,灾祸频至。家中幼子,连遭劫难。长子遇刺,至今瘫痪在床,仅存一息;八岁稚子,竟于自家园中落水,险死还生。更有甚者,趁今夜乾清宫宴饮之时,天地会四十余匪众,趁宵禁之际,竟长驱直入。
而两白旗防区巡防哨卡,竟无一人当值,形同虚设。奴才遣阿玛亲卫至步军统领衙门求援,却被翼尉所扣押,拒不发兵。幸得阿玛早有布置,军中亲信持令牌,不顾宵禁,闯内城救援,方保我满门周全。
外患未除,祸起萧墙!陛下派来护佑奴才的粘杆处暗卫,竟拔刀相向!府中侍卫餐食被下毒,百余护卫仅十余人能战。我富察氏世代忠良,若为外敌算计,奴才等虽死无憾!可朝中有人勾结反贼,宫中暗卫成祸端,欲诛我满门!忠心遭疑,实乃痛心疾首,心寒彻骨!
奴才不求富贵绵延,唯愿家人平安。今两代人以身许国,不惜举家报国,却落得如此下场。奴才斗胆恳请陛下,准奴才替父乞骸骨,归乡专司农事。我富察氏虽世代忠勇,然身后屡遭暗箭,实难再承保家卫国之重责。祖宗江山,奴才无力再护,望陛下应允!
奴才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奴才富察景铄谨上
乾隆五十三年三月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