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一清堂”的门早已上了锁,只有柜台角落一盏小小的油灯亮着,映着林默打坐的身影。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四周静得能听到油灯芯偶尔的噼啪声。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极轻的“笃笃”声,不似敲门,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指尖轻轻触碰门板。
林默睁开眼,眸中清亮有神,“有意思,居然有小鬼敢上我这里来,”嗯,不对……这……是魂魄,奇怪,他的七魄怎么回事。
人死后都是三魂七魄离开了身体,七魄在离开身体后就会被带入地府了,只有三魂七天后才会被地府带走,所以才有头七这一说法,可如今这小鬼的七魄还在阳间,难道…………。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情况,进来吧。”林默话音刚落,门板仿佛被无形的手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褪色工作服的年轻身影飘了进来。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魂魄,身形单薄,面容清秀,只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带着哀伤的阴气。
他站在门口,局促地搓着手,眼神里满是忐忑和恳求,声音细若蚊蚋:“道……长。”
林默看着他,这魂魄身上没有戾气,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显然是有事求他而来。“有事?”
魂魄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若是常人,恐怕只能看到一团空气跪在那里。“道长,求您帮帮我!求求您了!”
“起来说话。”林默语气平淡,“你既已身死,为何不去阴间,你可知阴阳殊途,无故惊扰阳人,于你于他都无益处,日后去了阴间可是要受罚的。”
魂魄依言站起身,眼圈泛红,声音带着哽咽:“我知道……我知道不该来打扰您,更不该再纠缠阳世。可……可我实在没办法了。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她真的会死的……我…我不想她有事,我只想她,好好的活下去。”
他口中的“她”,显然是指某个重要的人。
林默没有催促,只是伸手一点他的眉心,让他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说说吧,怎么回事?”
魂魄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我叫阿明,老家是乡下的,父母在五年前去世了,而我们住的房子也被亲戚占了,我也被赶了出来,后来……我来到这个城市里,在一个汽修厂工作,也是在那时候,我遇见了晓冉。”
“那时晓冉在餐馆工作,而我是在餐馆吃饭时碰见了她,只一眼我就喜欢上了她。”
“晓冉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她说话时声音轻轻的,像檐角滴落的雨珠,不疾不徐,却能让人把心沉下来。”
“偶尔低头抿嘴笑,眼尾会弯出浅浅的弧,不是刻意讨喜的模样,倒像自个儿心里揣着点小秘密,偷着乐呢。”
在介绍他女朋友时,林默看见他嘴角微翘满脸幸福的笑容,一个魂魄能表达出这么生动的表情,可见他是真心喜欢他女朋友的。
“从那天开始,我就每天都去她那里吃饭,只为能看她一眼,由于我性格内向,始终不敢跟她搭讪。”
“这样的日子过了快一个月,同事看出了我的猫腻,起哄说:“喜欢就上去说句话啊,总憋着算怎么回事?”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我终于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问出她姓名。”
“有一天,我看着她正低头擦杯子,我终于鼓足勇气,深吸一口气,脚步像灌了铅似的挪过去,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那个……服务员,我……再给我来瓶可乐。”
她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嘴角弯起浅浅的笑:“好嘞。”递可乐过来的时候,指尖不经意间碰到我的手,像有电流窜过,我脸腾地一下红了,接过可乐,讷讷地说了句“谢谢”,转身就往座位跑,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坐下好一会儿,手还在微微发抖,却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她重新低下头擦杯子,阳光落在她发上,暖得让人心里发颤。
“就这样,有了第一次后,我每次再去时都会找借口跟她说句话,一来二去我们的关系也慢慢的微妙起来。”
林默没有打断他,而是让他继续沉寂在这美好的世界里。
一年后,我终于鼓足勇气跟她表白了,而她也答应了我的表白,就是那天,我高兴的一夜都没睡觉,生怕这是一场梦,梦醒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俩人终于走在了一起,我们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一起畅想未来美好的生活。”
“只是后来遭到晓冉家里反对,她父母觉得我没房没车,给不了她幸福。”
“晓冉为了我,跟家里吵翻了,断绝了联系。”
“我记得有一次,晓冉的妈妈找到汽修厂,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没出息,拉着晓冉就要走,是晓冉死死抱着我。”哭着说:“就算跟着我一辈子吃苦,她也愿意!”
“我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于是我更拼命地干活,省吃俭用,我在汽修厂没日没夜地干活,浑身油污,有时累得倒头就睡。”
“而晓冉每天要洗几百个盘子,手指泡得发白,就这样她还每天等不忙了就给我送饭。”
说到这里时,林默看见他眼里流出漆黑的眼泪出来 。
“我们挤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冬天没有暖气,就紧紧抱着取暖,夏天热得睡不着,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外面吹风。”
“我会省下早饭钱,给她买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子,她会在我下班晚归时,留一盏灯,端出温在锅里的饭菜,日子过得很苦,却甜得发腻。”
“就这样过了三年,我们两个用手里的积蓄开了一家自己的汽车修理店,挣得虽然不多,但是也没有在这么辛苦了。”
“十年,整整十年,我们两个终于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拿到钥匙那天,我抱着晓冉在空房子里转了好几个圈,我们两人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而我也终于被她父母认可了。”
“我们开始一起买家具,家电,选婚纱,定日子,准备婚礼,就等今年秋天,她穿着婚纱,走进那个属于我们的家。”
“可贼老天却跟我开了个最残忍的玩笑。”
说到这里,林默见他魂魄之身因情绪而剧烈晃动,像是被狂风搅乱的烛火。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等他终于安定下来后,又继续说道:“我们……我们熬过来了啊……”他的声音不是飘在空中,而是像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撕裂般的震颤,“最苦的时候,为了省钱我们两人分一碗泡面,她总把鸡蛋推给我,冬天没暖气,就裹着同一条旧棉被,她冻得发抖还说不冷……我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你知道吗?我做到了啊!”
“房子……我们的房子装修好了,我偷偷买了戒指,就藏在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我想结婚时亲手给她戴上,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漆黑的眼泪流下。”
“我们就要结婚了啊!就差这一步了啊!”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整个魂魄都在扭曲、翻腾,像是被投入沸水中的纸片,明明灭灭间,能清晰地看出那是极致的不甘与痛苦。
像是要把这天地都掀翻过来,质问那贼老天为何偏要在最圆满的时刻,拦腰斩断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