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从孙丽华房间出来，能听到王秀芬在厨房收拾的碗碟碰撞声。她没有再进去寒暄，只扬声道别，便径直下了楼。
坐进驾驶室，密闭的空间瞬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她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先拿起手机，给母亲林淑慧打了个电话：“妈，我走了，丽华那边没什么事了。”
陈雪语气平常，带着一丝处理完事务后的利落，“下午公司还有会，我就直接去公司了。”
林淑慧在电话那头“哎”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行，那你开车慢点，忙你的。”
挂掉母亲的电话，陈雪系好安全带，熟练地连接车载蓝牙，拨通了李立的号码。
几声等待音后，李立的声音传来，带着办公室特有的轻微回音：“姐？”
“哟，李大工程师，忙着呢？”陈雪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戏谑，“先正式恭喜你啊，公子降世，任务完成，可喜可贺！”
李立在那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
陈雪切入正题，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我刚从你家出来，看了丽华，跟她聊了聊。”她略作停顿，给李立消化信息的时间，“我觉得吧，丽华想回自己家住的这个想法，也不是没道理。你看，在婆家也住了二十天了，终归是要回去的。现在这样，丽华憋屈，秀芬姨也累，何必硬凑在一起，搞得老老少少都不开心？”
李立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姐，其实……我也知道回去住可能更好点。就是……不知道怎么跟我爸妈开口，怕他们多想，觉得是我们嫌弃他们……”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典型的“夹心层”犹豫。
陈雪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立刻趁热打铁，语气笃定：“这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就是为了家庭和谐，为了丽华心情好恢复快。你是个男人，得有点决断。这事我去跟你爸妈说也行，但你得先表个态。”
“别别别，姐，哪能让你去说。”李立连忙道，像是被陈雪的话推了一把，终于下定了决心，“行，我知道了。我……我晚上回去就跟爸妈说。”
“这就对了。”陈雪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丽华跟我说，不该和你吵架。其实除了和你吵个架，还能怎么样呢，你是他最亲的人。行了，你忙吧，我开车了。”
干脆利落地结束通话，陈雪踩下油门，车子汇入午后的车流。她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仿佛只是顺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至于这个决定会激起怎样的涟漪，如她所思，还是不如她所思，并不重要——或者说，潜意识里，她乐于见到某些涟漪的泛起。
下午四点，苏曼准时敲响林淑慧家的门。
她手里还提着两杯刚买的果茶，脸上带着惯有的、充满活力的笑容。“林姨，我来了！今天天气不错，光线也好，我们随便拍都好看。”
林淑慧接过果茶——有了苏曼这个忘年交，她也开始尝试这些年轻人喝的东西。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探寻。
“那个……小曼啊，上午陈雪她，说话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她就那个脾气，被我惯坏了。”
苏曼闻言，失笑出声，将背包放下，神态自若：“林姨，您想哪儿去了。陈雪姐挺好的啊，我们就是正常打了个照面。她那个样子，才是我预想中陈雪该有的样子。”她语气坦然，没有半分不快，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也没针对我什么，您真别放在心上。”
林淑慧看着苏曼清澈坦荡的眼神，心里稍安，但那份源于陈雪隐秘猜疑而产生的微妙尴尬却无法完全驱散。她无法将女儿那些“别被利用”、“保持距离”的告诫说出口，只能化作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点了点头：“你不介意就好，不介意就好。”
两人便像往常一样，开始在厨房忙碌起来。林淑慧处理泡发好的香菇、木耳，苏曼则调整镜头，捕捉她灵巧的手部动作和食材在自然光下的细腻纹理。配合依旧默契，但林淑慧似乎比平时沉默了些许。
傍晚时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是金晶放学回来了。她换了鞋，跟客厅里的苏曼打了声招呼，便钻进厨房找水喝，顺便捏了片林淑慧刚切好的火腿肠塞进嘴里。
没过多久，门铃又响了。金晶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李立。
“李立舅舅？”金晶有些意外，“今天好像有点早哦？”
李立笑了笑：“我就是个取货送货的，无所谓早晚，只要客户满意就行。”客户就是他老婆孙丽华，金晶对他的玩笑不做回应，只给了一个鬼脸。
李立看向闻声从厨房出来的林淑慧和苏曼，挠了挠头，语气带着几分忐忑，“林姨，苏总，那个……今天是最后一顿菜了。明天……明天丽华就带儿子回我们自己家住了，不在我爸妈那儿了。为了接她们娘俩回去，我都请好了半天假。”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林淑慧明显愣住了：“啊？明天就回去？这……这月子还没坐足呢……”她第一反应是担忧和一丝不被需要的失落，下意识地问，“是不是……是不是我做的菜不合丽华胃口了？还是我哪里没帮上忙，让她不高兴了？” 那种长久以来习惯于从自身找原因的思维模式瞬间占据上风。
“不是不是！林姨，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李立赶紧摆手，语气急切地解释，“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丽华她自己觉得，老住在爷爷奶奶家也不是长久之计，想早点回去适应适应。而且她产假快结束了，也得提前回去好让外婆跟孩子磨合磨合，她返工后，就得靠外婆带小朋友了……真的，您做的菜她可喜欢了！”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林淑慧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再说什么。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悄然弥漫开来。持续了二十天的、规律的烹饪任务，突然就要结束了。那个需要她“帮一把”的具体目标，消失了。
一旁的苏曼没有立刻说话。她靠在厨房门框上，目光在李立诚恳的脸上和林淑慧无措的神情间转了转，最后垂下眼帘，陷入了沉思。孙丽华这个“核心需求”的抽离，意味着“林阿姨的暖心厨房”这个项目赖以生存的“现实由头”和部分情感动力即将不复存在。后续的拍摄，将彻底变成一个纯粹的、需要自我驱动的“内容创作”。林姨还能保持现在的热情吗？这个选题的生命力又在哪里？挑战，猝不及防地摆在了面前。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听着的金晶忽然抬起头，那双酷似陈雪的明亮眼睛锐利地看向李立，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直白和警觉：
“李立舅舅，我妈今天上午不是去看过丽华舅妈吗？她来过，你们就决定要搬回去了……不会是我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此话一出，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滞。
李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得有些尴尬。
林淑慧愕然地看向外孙女，又看向李立，眼神复杂。
苏曼抬起眼，目光掠过金晶年轻而敏锐的脸庞，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若有若无、意味复杂的弧度。
问题的答案，似乎已在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