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的余温尚未散去,洛阳城中,无数人还在为“格物科举”的诞生而狂热,为那条崭新的登天之阶而激动不已。街头巷尾,茶楼酒肆,议论的焦点无不是李大锤那朴实无华却石破天惊的计策,以及黄巢那振聋发聩的宣言。
一个属于实干家和创造者的时代,似乎正迎着朝阳,喷薄欲出。
然而,就在这股革新浪潮的最高峰,在黄巢志得意满,感觉自己正亲手塑造一个前所未有伟大时代的巅峰瞬间。
他的脑海中,那已经沉寂多日的系统界面,没有任何预兆地轰然炸开!
不是温和的提示,不是数据的更新,而是一片刺眼的、仿佛能渗出血来的猩红色警报!
【警告!检测到历史惯性强力反噬!】
【目标人物:田令孜,已采纳“焦土抗战”之策,成功说服唐僖宗!】
【危机事件触发:关中最精锐的神策军主力已倾巢而出,并未南下!他们已与河东李克用的沙陀铁骑、河北三镇的藩镇联军,三路会师,兵锋直指洛阳!】
猩红的警报文字之下,一张巨大的动态军事地图在黄巢的意识中展开。三股粗壮的、代表着庞大军事力量的箭头,从北、西两个方向,如同一把狰狞的三叉戟,狠狠地刺向了地图中央那个代表“洛阳”的红点!
神策军,大唐天子禁军,装备精良,虽承平已久,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沙陀铁骑,李克用麾下百战雄师,马背上长大的民族,其凶悍之名能令小儿止啼。
河北三镇,自安史之乱后便割据一方的骄兵悍将,是唐廷数百年来都无法根除的毒瘤!
这三股力量,任何一股单独拎出来,都足以让黄巢严阵以待。而现在,它们竟然汇流一处,目标明确,就是要将他这个新生的“大齐”王朝,连同他所倡导的一切新思想,彻底碾碎!
三叉戟的锋刃上,悬着一行更加触目惊心的大字。
【敌方打出的旗号是——】
【诛妖巢,复纲常!!!】
好一个“诛妖巢,复纲常”!
黄巢的瞳孔猛地一缩,嘴角却逸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他们终于找到了最恶毒的武器——用他最想打破的东西,来作为攻击他的旗号。
然而,他没有被这股滔天的气势所吓倒。在这片猩红的战场地图上,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协调。他意念一动,命令系统将三股箭头的详细数据展开。
果不其然!
在代表着“兵力”、“装备”的数值条几乎拉满的同时,箭头下方两行微小的、代表“士气协同”与“指挥统一”的数值,却低得可怜,甚至在不停地微微闪烁,极不稳定。
“调出敌方高层将领,社会关系网络图。”黄巢在心中下达了指令。
瞬间,军事地图隐去,一张由无数人名节点和连接线构成的复杂蛛网,呈现在他眼前。
这张网,与其说是联盟,不如说是一团乱麻。
代表着“临时盟友”的绿色细线脆弱得仿佛一触即断。而更多的,是代表着“鄙夷”、“仇恨”、“宿怨”的红色线条,在网中纵横交错,闪烁着不祥的红光,仿佛一张燃烧的蛛网。
核心的矛盾点,几乎不需要寻找,就那么清晰地暴露了出来。
代表着李克用和他麾下沙陀诸将的节点群,与代表着神策军将领的节点群之间,几乎被一片刺目的深红色所覆盖!
一个是百战余生的边疆饿狼,一个是养尊处优的京城看门犬。他们之间的鄙视链,刻在骨子里,流在血脉中。
黄巢的视线,如同最高明的猎手,在这张燃烧的蛛网上巡弋。很快,他的目光锁定了一个被系统高亮出来的节点。
那是一个闪烁着最为激烈红光的点,几乎要燃烧起来。
【人物:李存孝】
【身份:李克用义子,沙陀第一勇士】
【关键事件:曾于长安一次宫宴上,因其出身,被神策军左军中尉当众羞辱为“无父的野种”,引为奇耻大辱。】
就是这里了!
黄巢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再坚固的堡垒,也怕内部的裂痕。而这条裂痕,充满了人性最原始的愤怒与屈辱。
这,就是他要撬动整个战局的支点!
……
夜色如墨,皇城之内,灯火通明。
心腹大将尚让被连夜召入宫中,他看着御座之上神情莫测的黄巢,心中有些忐忑。白日里的大比何等风光,可此刻大帅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喜悦。
“大帅,深夜召见,可是……北方战事有变?”尚让小心翼翼地问道。
黄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案上拿起一样东西,抛了过去。
尚让下意识接住,只觉得手中一沉,触感冰凉。借着烛光一看,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柄仪仗指挥刀,刀鞘上镶满了各色宝石,华美异常,刀柄处还刻着一个清晰的徽记——大唐神策军。
“此物,乃是我军攻克潼关时,从一名神策军高级将领尸身上缴获的。”黄巢的声音平静无波,“你此去,不用劝降,不用谈判。你的任务,是挑拨。”
“挑拨?”尚让一愣。
“把这柄刀,亲手交给李克用的义子,那个号称沙陀第一勇士的李存孝。”黄巢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什么都不用多说,只告诉他一句话:阉党的看门狗,我们已经替他教训过了。”
尚让握着那柄沉甸甸的指挥刀,刀上的宝石在烛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他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这哪里是礼物,这分明是一把递过去的、点燃火药桶的火把!
“此为第一件礼物。”黄巢又从案上拿起一封早已写好的密信,递给尚让,“这第二件礼物,你要想办法,务必亲手交给李克用本人。”
尚让接过密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苍劲的“李”字。
“信中,我不与他谈投降,不与他谈结盟。”黄巢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我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田令孜用洛阳的财富来引诱你这头饿狼,可看守着长安国库的,却是他自己最信任的神策军。你这把最锋利的矛,在戳穿我这块心腹大患之后,你猜……你的主人,会不会嫌你这矛头太过锋利,有些扎手,想随手给你折断呢?”
尚让听得心头剧震,额角渗出冷汗。
诛心!这简直是字字诛心!
黄巢的手段,早已超脱了战场搏杀的范畴,他要直接在敌人的心脏里,种下怀疑与背叛的种子!
“光是这些,还不够。”黄巢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要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他立刻传下命令,让刚刚成立不久,正因报道“格物大比”而名声大噪的《大齐画报》馆,连夜加印一期新的连环画。
故事的名字,就叫《猛虎、饿狼与狐狸》。
画中,一只眼神狡猾的狐狸(田令孜),花言巧语地怂恿着一头勇猛却饥饿的狼(李克用\/藩镇),去围攻山林中的猛虎(黄巢)。狐狸许诺,打败了老虎,虎肉平分。可画面一转,在狼与虎搏斗的草丛后,狐狸却已经悄悄地挖好了陷阱,备好了毒药,只等虎狼斗得两败俱伤,它好出来独吞所有好处。
故事简单,画风粗犷,却极具冲击力。
第二天一早,数以万计的画报,被伪装成普通的货物,通过四通八达的秘密商路,源源不断地送往北方。它们没有被送到将领的案头,而是像种子一样,被撒在了联军驻地的中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之中。
……
北地,联军大营。
肃杀的气氛中,暗流正在疯狂涌动。
李存孝的营帐内,气氛凝固到了冰点。他死死盯着桌上那柄镶满宝石的神策军指挥刀,刀鞘上的徽记,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他的眼睛里。
“无父的野种……”
那句在长安宫宴上听到的羞辱,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他握紧了双拳,指节捏得发白,胸中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正在此时,一名神策军的协调将领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催促他明日必须率部为先锋,发起总攻。
“滚!”李存孝猛地抬头,双目赤红,指着那名将领的鼻子,爆喝出声。
那将领何曾受过这等鸟气,当即呵斥道:“放肆!一介胡奴,也敢对天军命官无礼!”
“锵!”
一声脆响,李存孝竟直接拔出了自己的战刀,刀锋直指对方的咽喉!营帐内的亲兵也随之拔刀,与神策军的卫兵怒目相向,一场火并,一触即发!
而在联军主帅,李克用的营帐中。
这位“独眼龙”静静地读完了黄巢的密信,又听着亲信汇报军中正在悄然流传的《虎狼狐》的故事,他那只独眼中,光芒变幻不定,阴沉得可怕。
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
恰在此时,田令孜派来的监军使者送来了最新的催战文书,言辞激烈,措辞严厉,几乎是在命令他立刻总攻。
李克用看着那份文书,又想起了信中的那个问题,再联想到军中流传的画报,他案上田令孜许诺的无数金银财宝,忽然变得有些烫手。
他缓缓抬起头,对那监军使者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还请天使回报田枢密,我军长途跋涉,粮草未足,士卒疲惫,需再休整三日,方可出战。”
三日之后又三日。
庞大的讨伐联军,这把本该无坚不摧的三叉戟,就在距离洛阳不过百里之遥的地方,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停滞。
神策军的将领急得跳脚,每日往李克用大帐跑八趟,得到的永远是“粮草未足”。河北三镇的藩镇们更是乐得清闲,巴不得沙陀人和神策军先去送死,自己保存实力,作壁上观。
一个星期后,尚让的密信终于送回了洛阳。
黄巢展开信纸,上面没有长篇大论的汇报,只有一个字,和一个简单的图画。
一个淋漓写意的草书——“狼”。
狼字之下,画着一双眼睛,一双躲在暗处,正在冷冷观望的眼睛。
黄巢看着这张纸条,将它放在了那张巨大的军事地图上,正好盖住了代表沙陀铁骑的那个箭头。
他环视着殿内忧心忡忡的众将,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诸位,不必惊慌。”
众人不解。
黄巢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地图上那把已经协同破裂,锋芒不再的三叉戟,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军事上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眼中闪烁着一种众人无法理解的光芒。
“政治上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