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璋心头猛地一震,黄巢那看似随意的一问,却如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你觉得,我们大齐的刀,够不够快?”
快?
赵璋下意识地看向黄巢,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退缩,只有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之前因为李氏百年威名而生出的些许顾虑,在这一刻被焚烧得一干二净。
是啊!他们追随大帅,揭竿而起,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斩断这些盘踞在百姓身上吸血的毒瘤,为了建立一个朗朗乾坤吗?若是连这第一块绊脚石都不敢一脚踢开,还谈何颠覆大唐,再造新朝!
一股热血从胸膛直冲天灵盖,赵璋的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的凝重和愤怒化作了昂扬的战意。他对着黄巢深深一揖,声音铿锵有力:“大帅的刀,无往不利,无坚不摧!属下愿为大帅执此第一刀,斩尽曹州不平事!”
黄巢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他满意地点点头,将那份血泪斑斑的卷宗重新交到赵璋手中,只是这一次,分量却截然不同。
“好,这把刀,就交给你。”黄巢的目光越过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天亮之后,我要让整个曹州城的百姓都看看,我们大齐的规矩,到底是谁说了算!”
翌日,天色微明。
整个曹州城还笼罩在一片安宁的晨雾之中,但一股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城东,清河李氏的府邸。
朱漆大门,高墙耸立,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在晨光中显得威严而冷漠,宣示着这座百年世家不可动摇的地位。府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与城中流民们的破败居所形成了鲜明刺目的对比。
李氏家主李文彦,年过六旬,一身锦袍,正慢条斯理地品着上好的春茶。他听着管家汇报城中的“新动向”,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冷笑。
“开仓放粮?分田到户?”李文彦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不过是些收买人心的粗鄙伎俩。一群泥腿子,侥幸占了座空城,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还学朝廷建什么三部六省,沐猴而冠,可笑至极。”
管家在一旁谄媚道:“家主说的是。这曹州城,任他谁来了,最终还不是得看我们李家的脸色行事。城里一半的商铺都和咱们有牵扯,离了咱们,他黄巢连税都收不齐。”
李文彦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中满是自得。他李家在曹州盘踞百年,官府换了一茬又一茬,哪一个敢不给他们清河李氏的面子?黄巢?一个流寇头子罢了,等朝廷大军一到,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
就在这时,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抖:“家……家主!不好了!外面……外面被兵围了!”
“慌什么!”李文彦眉头一皱,厉声呵斥,“什么兵?哪来的兵?”
“是……是黄巢的兵!黑压压的一片,把咱们府前几条街都堵死了!”
李文彦“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快步走到府门后,透过门缝向外望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府邸之外,数百名身披铠甲、手持长戈的大齐士卒,排着整齐的队列,肃然而立。他们沉默不语,却自有一股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为首的一人,正是昨日深夜拜访黄巢的政务部尚书,赵璋。
更远处,闻讯而来的百姓越聚越多,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他们远远地看着,脸上带着惊惧、疑惑,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期待。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鼓响,让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赵璋策马向前一步,手中高举着一卷文书,清亮而又饱含怒火的声音响彻整条街道:
“奉大齐军大帅令!清河李氏,盘踞曹州百年,身为巨富,不思体恤乡里,反而勾结贪官,巧取豪夺,侵占民田两千三百余顷!致使上百户农家流离失所,卖儿鬻女,白骨盈野!桩桩件件,血债累累,人神共愤!”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提高一分,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此乃曹州百姓近二十年来的状纸!上面每一个手印,都是一滴血泪!”赵璋将手中的卷宗高高扬起,展示给周围的百姓看。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两千多顷!天呐,那得是多少地啊!”
“我三叔家当年的地,就是被李家管事用‘投献’的名义给弄走的,原来是真的!”
“我爹就是被他们活活逼死的!苍天有眼啊!”
压抑了多年的怨气和仇恨,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百姓们的眼神从畏惧变成了愤怒,一道道目光如同利剑,射向那紧闭的朱漆大门。
府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文彦带着几十名手持棍棒的家丁护院冲了出来,他脸色铁青,指着赵璋的鼻子破口大骂:“一派胡言!血口喷人!我李家乃百年望族,诗书传家,岂容你这等乱臣贼子污蔑!”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群情激奋的百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高声道:“我李家行事,上对得起朝廷法度,下对得起祖宗家法!你们这群反贼,煽动愚民,意图抢掠我李家家产,才是真正的无法无天!”
“朝廷法度?祖宗家法?”赵璋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鄙夷,“你李家侵占的民田,哪一寸是合法的?你所谓的祖宗家法,就是教你如何逼得乡邻家破人亡吗?今日,我大齐,便要给你立一个新的法度!一个新的规矩!”
“来人!”赵璋厉喝一声,“将李氏罪状,张贴于城门各处,昭告全城!勒令李文彦,即刻交出所有侵占田地,并开仓散财,补偿受害百姓!若敢不从,以谋逆论处!”
“你敢!”李文彦气得浑身发抖,他没想到这群“流寇”竟然真的敢拿他开刀,而且是如此不留情面。他那点家丁护院,在大齐的精锐士卒面前,就像是待宰的羔羊。
眼看赵璋身后的士兵就要上前,李文彦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和最后的倚仗。他突然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笑声尖锐而刺耳。
“哈哈哈……好,好一个大齐,好一个黄巢!”
他猛地收住笑,死死地盯着赵璋,一字一顿地说道:“黄巢,你不过一介流寇,也敢动我清河李氏?回去告诉他,我劝他想清楚!”
李文彦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扭曲的、有恃无恐的狰狞,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自己的底牌:
“我女婿,乃是手握十万大军的天平军节度使!你动我一根汗毛试试!不出三月,天平军必将踏平曹州,将你们这群反贼碎尸万段!”
“天平军节度使!”
这六个字如同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在了沸腾的人群头上。所有人都惊呆了,连赵璋的瞳孔都骤然一缩。
天平军,那可是大唐最精锐的藩镇部队之一,镇守黄河要冲,兵强马壮。其节度使更是权倾一方的大人物,跺跺脚整个山东都要抖三抖。
谁也没想到,这曹州城内一个世家的家主,竟然有如此通天的背景!
刚刚还义愤填膺的百姓,脸上瞬间血色褪尽,涌上了更深的恐惧。他们面对的,似乎不再是一个恶霸地主,而是一个庞然大物。
看着众人惊骇的表情,李文彦终于找回了自信,他得意地狂笑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黄巢大军覆灭的下场。
整个场面,瞬间逆转。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平淡却又带着一丝玩味的声音,从军队后方悠悠传来。
“哦?天平军节度使?”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黄巢身着便服,背着手,闲庭信步般走了过来。他看都没看李文彦一眼,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家气派的大门,仿佛在欣赏什么风景。
他走到赵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才将目光转向状若癫狂的李文彦,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