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脸将领的狞笑，在山谷中回荡，带着刺骨的寒意。他身后的契丹鹰骑，动作整齐划一，强弓拉开如满月，淬了毒的箭头对准了营地里的每一个人，那幽蓝色的光芒，仿佛是死神的凝视。
“阿布卡，你的新主子，难道没教过你，在这片土地上，什么才叫真正的力量吗？！”刀疤脸的声音充满了戏谑和残忍。
阿布卡双拳紧握，骨节发白，眼中燃烧着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他可以死，但不能忍受黄巢的理念被如此侮辱！
尚让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数十名鹰骑，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来去如风，箭术超群，是草原上最可怕的猎手。一旦开战，他们这几百步卒，就是活靶子！
“放箭！”刀疤脸将领猛地挥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咚！咚！咚！”
一阵沉重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如同巨人的心跳，从山谷的另一侧猛然传来！那鼓声并不急促，却带着一种排山倒海、无可阻挡的磅礴气势，瞬间压过了尖锐的号角。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山道的尽头，一面巨大的黑色“朱”字大旗，正迎风猎猎作响！旗下，一排排身穿重甲、手持陌刀的步兵，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正迈着整齐的步伐，沉默地向前推进。他们的盔甲在阳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冷光，那股百战余生的煞气，让整个山谷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刀疤脸将领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瞳孔猛地一缩：“朱温！”
他身后的鹰骑也出现了明显的骚动。契丹鹰骑是草原上的狼，狡猾而致命，但他们面对的，是中原最凶狠的猛虎！朱温的部队，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疯子，硬碰硬，他们占不到任何便宜。
朱温麾下的一名偏将越阵而出，声音洪亮如钟：“契丹的朋友，此地已是我大齐地界，你们越界了。我家将军说了，远来是客，只要你们现在退走，我们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话语客气，但那股“再不滚就死”的威胁，谁都听得出来。
刀疤脸将领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死死地盯着阿布卡，又看了看那堵已经逼近到百步之内的钢铁长城，权衡利弊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不甘和忌惮。
“阿布卡！你这条狗，记住！草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他恶狠狠地撂下一句狠话，猛地一拉马缰，“我们走！”
数十名鹰骑如潮水般退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山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谷，重归宁静。尚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
洛阳，皇城之外。
阿布卡以为，他会被带到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殿，去面见那个即将成为他新主宰的皇帝。他甚至已经准备好，要如何在新皇的威压下，保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然而，黄巢没有在皇宫见他。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最终停在了一处热火朝天、喧嚣嘈杂的院落前。这里没有金碧辉煌的宫殿，只有几座巨大的、冒着滚滚浓烟的土高炉。空气中弥漫着煤炭燃烧的刺鼻气味和铁水的热浪。工匠们赤裸着上身，挥舞着铁锤，喊着粗犷的号子，敲打声、风箱的呼啸声、人的呐喊声，交织成一曲狂野而充满生命力的交响。
这里是，格物院。
黄巢就站在一座高炉前，身上穿着和工匠们别无二致的麻布短衫，脸上还沾着几点烟灰。他看到阿布卡，没有半分皇帝的架子，只是笑着招了招手。
“来看看，我们大齐真正的力量。”
黄巢没有跟阿布卡谈论一兵一卒的武勇，没有炫耀他麾下有多少猛将。他指着那从高炉中奔涌而出的、如同金色河流般的铁水，高声说道：“看到了吗？这东西，一天产出的铁，比你的族人一年冶炼的还多！它可以铸成一千把刀剑，去保家卫国。但它更能铸成一万把犁头，让田地里长出更多的粮食，让我们的子民，不再挨饿！”
接着，他又带着阿布卡去看那些被改良过的新式农具，去看那模拟着整个黄河流域水文的巨大沙盘模型，看技术官僚们如何为了一个水坝的位置争得面红耳赤。
最后，赵璋走了过来，递给阿布卡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上面写着《大齐基础法典（草案）》。
赵璋指着其中两章，为他轻声讲解：“陛下说，像你们这样的草原部族，可以实行‘部落自治’。只要承认大齐，你们依旧可以保留自己的风俗和领袖。而你们的牛羊、草场，将以部落为单位，实行‘财产公有’，由部落统一分配，所有收益，归部落全体族人所有，大齐只收取极低的税，并为你们提供庇护和技术支持……”
阿布卡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奔流的铁水，看着那精巧的模型，听着耳边那闻所未闻的法典。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黄巢信中所说的“格物”，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这是一种创造的力量！一种能让所有族人吃饱穿暖、安居乐业的力量！这比任何刀剑和杀戮，都要伟大，都要强大！
这个皇帝，他想的不是如何征服和奴役，而是如何让所有人都活得更好！
“噗通”一声。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阿布卡这个从未向任何人低头的蛮族汉子，猛地单膝跪地，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颤抖，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阿布卡，愿为陛下效力！不为官职，不为封赏，只为……学到守护族人的本领！”
黄巢大笑着将他扶起：“好！我不要你做官，我要你做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从今日起，成立‘山鬼营’，由你，担任第一任指挥官！”
山鬼，山中之鬼魅，来去无踪，一击必杀。
接下来的一个月，阿布卡经历了脱胎换骨的蜕变。
黄巢成了“山鬼营”的总教官，但他从不直接下令。他只是将一个个匪夷所思的“课题”抛给阿布卡。
比如，“如何在百人队的规模下，悄无声息地渗透三十里，并拿走对方主将的帅旗？”
比如，“如何只用三个人，瘫痪掉敌军一个百人规模的粮草押运队？”
这些理念，完全超出了阿布卡的认知。但在黄巢的引导下，阿布卡将自己毕生的狩猎经验与这些现代特战理念完美地融合了起来。
他教士兵如何通过风向和枝头鸟雀的惊飞，判断远处敌人的动向和大致数量；黄巢则给他地图和指南针，让他能将这些模糊的判断，变成精准的情报。
他教士兵如何用泥土、草汁和树叶，在任何环境下制作出完美的伪装；黄巢则为他们提供了多层牛皮和丝绸混合制成的“软甲”，不仅防御力惊人，而且行动间悄无声息。
他用狼群狩猎的战术，教导士兵如何协同作战，如何分割包围；黄巢则给每个小队都配备了划时代的利器：专门为山地作战改良的、更轻便短小的“山猫”火绳枪，以及能将百步之外人影看得清清楚楚的高倍率单筒望远镜。
阿布卡的“猎户”本能，在现代军事思想和跨时代科技的加持下，疯狂升华。他不再是一个只懂冲锋的勇士，他正在蜕变为一个懂得运用战术、科技、心理和环境的真正的大师。
一个月后，大营考核演习。
“山鬼营”五十人，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三千人重兵驻守的蓝军大营。当蓝军指挥官在帅帐中还在对着地图高谈阔论时，一个石灰包从帐顶落下，精准地在他头顶炸开，糊了他一脸白。
等他惊魂未定地冲出大帐时，整个大营，没有任何人发现过敌人的踪迹。
五十名“山鬼”，早已全身而退。
全军震动！
阿布卡站在黄巢面前，眼神里是彻彻底底的敬佩与折服。他终于明白了，黄巢要他做的“守护者”，不是悲天悯人的圣人，而是用智慧和技术，将死亡的效率提升到极致，从而用最小的代价，去换取最大的和平，守护更多的人！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之道”！
“你的‘山鬼营’，该见见血了。”黄巢将一份魏博的地图铺在阿布卡面前，指着其中一个头像，“此人是魏博节度使田悦麾下的部将，勇武有余，却骄横跋扈，且胆小如鼠，最爱鹰犬。”
黄巢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你的第一个任务，不是杀他，是去‘说服’他，让他心甘情愿地，帮我们做一件事。”
……
三日后，魏博城外。
那名部将正带着一众家丁，在郊外纵犬逐兔，玩得不亦乐乎。他最爱的一只海东青，正盘旋在高空，发出清亮的鸣叫，搜寻着猎物。
突然，“砰”的一声闷响，比寻常弓弦声要沉闷得多，却又快如惊雷。
天空中的海东青，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哀鸣一声，羽毛纷飞，直挺挺地从高空坠落下来。
部将脸色大变，急忙策马赶去，只见自己的爱鹰已经气绝，身上只有一个小小的血洞。他环顾四周，方圆数百步之内，空无一人！
是什么神仙手段，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射杀飞鸟？！
一股寒气，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就在他惊骇欲绝之时，“嗖”的一声，一支箭矢，不带任何杀气，却精准地钉在他面前的草地上，箭尾兀自颤动。
箭杆上，绑着一封信。
部将颤抖着手打开信纸，上面只有两行字，字迹如刀，锋利无比。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了。”
“明日此时，城外十里坡，我教你怎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