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扭曲失衡的爱恋,这段近乎戏弄的感情,这场荒唐可笑的情劫,让常年刀口舔血的御霄终于尝到了噬心的毒。这位在江湖惊涛中始终稳如磐石的弄潮儿,竟在断魂教这方浅滩触礁沉没。谁曾想,他精心构筑的情爱方舟,竟会倾覆在段欣欣那看似平静的暗流里。
此刻万千心绪翻涌,御霄索性放任自流——待取得凤羽后,定要寻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让烈酒浇透这满腔郁结的这副残躯。待伤势稍愈,便直赴断魂教总坛,与那段欣欣在断魂崖下再续孽缘...
且先休整些时日,待时机成熟,再往梵音幻境,直取那黄金竖瞳。念及此处,他嘴角刚泛起狞笑,却又被现实刺痛——如今修为大损,怕是连段老鬼都难以抗衡!那抹冷笑骤然间凝固。而方才刚升腾起的野心,转眼便被虎落平阳的焦灼所吞噬。顿时僵在脸上的笑容,化作此刻对未来深深的忧虑。
御霄面色忽明忽暗,忽青忽白,步履蹒跚间,忽见灌木丛中蛰伏着一头饿狼。只见那畜生龇着森白獠牙,正盘算着如何享用眼前的美味。连日来的屈辱、水元暴击后的内伤以及心灵上所带来的创伤、地位倾覆的愤懑,连同对段欣欣爱恨交织的扭曲情愫,此刻尽数找到了宣泄口——这孽畜竟敢将他视作盘中餐?
饿狼盘算着能从这具躯体撕下几块血肉。而曾经的玄极门的御霄子,此刻眼中再无半分儒雅,唯剩猩红血光在瞳孔深处翻涌着冰凉的凶残。两个被命运逼至绝境的生灵,在这荒芜之地展开了最原始的生死对峙。
灌木丛内外,一人一狼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饿狼幽绿的眼珠在暗处闪烁着最后的挣扎与算计,而那人眼中迸发的凶光,恶狼前爪焦躁地刨着枯叶,却在与那道目光相接时突然僵住——那个浑身浴血的人眼中燃烧的蒸腾杀意,竟比野兽的凶光更令人胆寒。灼热的目光刺得狼毛倒竖。狼尾灰突突地扫过灌木枝丫,就在那匹饿狼夹尾欲逃的刹那——一阵凄厉的狼嚎突然撕裂寂静。
御霄从血泊中站起时,胸前凝结的暗红物质还在往下滴落。已分不清是血块还是其他污渍秽物。他吐出嘴里嚼碎的狼骨,并歪着头剔着口中嚼不烂的残渣,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血腥气。抬头望向九蟒洞方向的刹那,黑袍翻卷如垂城之云,裹着冲天煞气掠过长空,只余下满地狼藉:森森白骨间散落着破碎内脏,凝血与排泄物混作一团,灰褐狼毛在风中打着旋儿。
玄极门大殿之内,水元真人踉跄的身影让众人屏息。残破的躯体撞碎了满室烛光,内心深处翻涌着御霄的背叛,像钝刀般搅动着他的脏腑。弟子们清楚地看见这位老人眼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那是数百年来浇灌真心反遭撕咬的痛楚。种长老想起斗米养恩,斗米养仇的古训,却无人敢点破这个鲜血淋漓的真相。
这位素来威严的掌门此刻道袍染血,正拖着心灰意冷的步伐咚咚地走向台阶。弟子们屏息垂首,听着阁楼处传来瓷盏爆裂的脆响——自御霄叛逃那日起,整座山门都笼罩在掌门时断时续的嘶吼声中。
此刻的水元像张拉满的弓,任何触碰都会引发崩溃。他时而昏沉呓语,时而暴跳如雷。今晨侍奉的弟子们还听见寝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哭,接着便是器物粉碎的爆响。当最后一名弟子被厉声喝退时,那些飞溅的瓷片,何尝不是老人支离破碎的道心——有些真相就像那淬了毒的匕首,明晃晃插在每个人眼前,却谁都不敢伸手去拔。
暮色渐沉,一笑堂内烛影摇曳。如月大师与真涯子、紫瑶正低声梳理着近日变故,忽闻廊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如月耳尖微动,面色骤变,脱口惊呼道:可是掌门师兄?门外传来一声虚弱的应答,门扉轻启处,水元真人已踉跄而入。
见到真涯子与紫瑶的瞬间,水元喉间溢出半声惊叹:你...回来了?真涯子当即俯身作揖:弟子真涯子,拜见掌门师伯。水元嘴角勉强扯出笑意,眼角却不受控地抽动两下——这细微异状被如月尽收眼底。她暗自心惊:方才那虚浮踉跄的脚步声,
更令她震骇的是,三日前遭人暗算、重伤垂危之人,昨日尚在榻上奄奄一息,此刻竟能独自走动?联想到拈花道人的惨死,如月不由攥紧袖中素手。为防情绪不稳的水元遭受刺激,整个玄极门甘冒欺上之罪,将噩耗层层封锁。
堂内三人各怀心事,如月暗自焦灼:拈花师兄惨死的消息绝不能让水元师兄知晓。连这真涯子数次想去灵堂为其守灵都被她断然回绝。其中缘由有三:那具支离破碎的遗骸已难辨容貌;真涯子与拈花情同父子,若见惨状必会悲恸失控;更怕悲痛声惊动耳力超凡的水元。只得劝其暂忍哀思,待头七再行祭奠。真涯子紧握的拳头终是松开,将满腹悲怆化作一声悠悠长叹。
此刻水元望着风尘仆仆的真涯子,万千思绪哽在喉头,一时竟恍然失神。这个为情所困、为宗门奔波九载的师侄突然归来,恰似一柄利剑刺破他混沌的心绪,倒让他忘了来此是要找拈花倾诉的满腹愁肠。而那些原本想要与拈花师弟倾诉的满腹郁结,此刻竟尽数化作了喉间一团团的苦涩。烛火噼啪爆响,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灵堂里冰凉的尸身,厅堂中强撑的病体,每个人都在用谎言织就一张温柔的网,试图兜住这摇摇欲坠的玄极门。
那位以玄极门管家自居的拈花师弟,向来事无巨细都要过问,素来事必躬亲,每遇棘手之事发生更是总冲在最前;即便心有苦楚,也总能自我开解,始终坚定地站在自己身旁。可偏偏在这风雨飘摇之际,这位一向与自己并肩的师弟,竟离山外出?究竟是何等要事,能比山门遭袭更为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