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面狂妄自大,实则步步为营。故意激怒重伤的水元真人追至玄渊潭底,让其亲眼目睹艾无言脱困的场面,正是其精心设计的致命陷阱——这世间再无人比他更了解这位正道领袖。肩负苍生安危的水元真人怎会不知,玄渊潭底不仅镇压着魔尊艾无言,更是那封印魔坨残魂的幽冥血海之入口...
而这环环相扣的杀招与歹毒的算计背后,却暗藏退路——当无法置信的水元在其盛怒与愣神之际,便是那御霄逃之夭夭之时……
当艾无言破封而出,三脉镇渊巨鼎轰然碎裂的瞬间,便意味着九幽之下的幽冥血海封印已然松动。届时魔祖现世,黄泉倒灌;魔气肆虐之期,便是生灵涂炭之日。万骨大祭坛又将堆起新的尸山,人间…必将再添千里新冢!
比起讲究排场的佟枯祖,那魔坨的凶残更令人胆寒。怎能相比?那个讲究排面的佟枯祖简直不值一提。其充其量不过是以血炼邪术拘役孤魂,常以奴役阴兵摆排场、耍威风罢了。每次出场必先自报其家门:鄙姓佟!于枯叶黑雾中凌空虚坐,飞沙走石间传来刺鼻腥风。尽显嚣张气焰——既为彰显其威仪,又供其宣泄暴虐。
但这点伎俩在魔坨面前,犹如那萤火比之滔天烈焰。魔坨现世必以祭坛为引,而每座祭坛本身就是其残暴本性的写照——万骨铺就登坛路,鲜血为薪肉作釜,魔躯所向万里枯,魔爪所至千里毒...那才是真正的灭世之威!
而那御霄深谙水元真人多年的殚精竭虑,夙夜忧心的根源便正是那魔殿师徒。因此在重创水元后,他以这鬼蜮伎俩从容地掩护段欣欣父女撤离,只留下那些被佘勒、肥桦收编的小门派余孽作为弃子。这些乌合之众,终究不过是这场惊天棋局中微不足道的可怜炮灰。从一开始便注定了要成为这场阴谋的牺牲品。
这场战役中涌现的奇观令人咋舌,只因那些蜂拥而至之辈的举动着实令人费解——也不知那段欣欣使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召集如此之多当年无极宫的散修,还有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隐世高人。这些本该超然物外的所谓的得道山人,此刻却像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仿佛不知死亡为何物,甘愿为这对父女赴汤蹈火。他们究竟悟得了什么大道?竟能如此舍生忘死?
段摄黎父女对此心照不宣。谁都不曾开口提及其中缘由。这对父女向来如此,只在意结果,从不追究过程,更不问缘由。此战过后,段摄黎望向女儿的眼神都变了——这个平素不显山露水的宝贝闺女,竟有如此能耐!段老鬼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欣慰,眼中更是充斥着满满的兴奋与自豪——得女如此,夫复何求?隐隐竟以此为荣,甚至于暗自得意起来。
提及此事时,龙啸渊再也压抑不住满腔悲愤。他握剑的手因强忍情绪而剧烈颤抖,连带肩膀都跟着耸动。真涯子察觉异样时,滚烫的泪珠已从龙啸渊眼角滑落,划过那张交织着不甘、苦涩与绝望的面庞,最终重重砸在地上。
真涯子心头一紧。龙啸渊细数此战中伤亡的同门:重伤的水元、负伤的如月、戒律堂的千机子与惠岸子,还有诸多三十六天罡首座长老、以及那七十二地煞护法大能……可龙啸渊却唯独未提及其师拈花道人。
联想到方才龙啸渊于这一路强装镇定的模样,真涯子声音发颤试探道:龙师弟...你说了这许多...怎么不见万扬师弟?
萧万扬乃拈花道人首徒,龙啸渊排行第三。他们师兄弟四人中,二弟子释弼与四弟子犹吉早年殒命,如今拈花一脉唯有此二人可承袭其衣钵。被突然问及此事,那龙啸渊终于崩溃,竟踉跄着一头扑进真涯子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师兄!万扬师弟他...他在守灵啊!
龙啸渊的悲鸣在真涯子怀中炸开,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震得他浑身发颤。真涯子慌忙扣住师弟颤抖的双肩,声音都变了调:守灵?你说清楚!守什么灵?话音未落,怀中人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仿佛又看见那张交织着眷恋与怨毒,并凝固着万千不甘的遗容,随即整个人重重地栽进了师兄真涯子的怀中。
万扬师弟...在给师父守灵啊!龙啸渊的拳头失控般砸在真涯子脊背上,每记闷响都裹挟着血泪。那声声泣血般的嘶吼抽干了龙啸渊最后的气力,他像截断线的木偶瘫软下去,积蓄多日的悲恸终于决堤而出,泪水浸透了两人的衣襟,在青石地上洇出深黑色痕迹。
真涯子僵立在滂沱泪雨中。其实早该料到的——从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息,在到发现那龙啸渊异样那一刻,某种预感便如同那附骨之疽。可当真相剖开胸膛,那个时常捻着白梅,念叨着明镜亦非台的身影,终究化作记忆里的飞灰。原来最痛的别离,从来不需要预告——
可那个总爱用拂尘敲他脑袋的拈花师叔,那个总把心如止水挂在嘴边的道人,怎会突然化作灵堂前冰冷的牌位呢!?
喉间泛起的铁锈味,他却硬生生将呜咽与悲痛一并咬碎在齿间。有些痛楚超越眼泪的范畴,有些别离沉重到不容宣泄。他没有落泪。当哀伤深至骨髓,泪水反而成了奢侈;他没有嘶吼。比起无用的宣泄,血债血偿才是对拈花师叔最好的祭奠。他沉默地承受着后背的捶打,直到龙啸渊的拳头渐渐失了力道,才抚着对方那痉挛的脊背,轻声道:师叔最见不得弟子颓唐消沉...且让他安心上路罢。
捶打声渐渐微弱。不知是疲惫还是顿悟,怀中的暴风骤雨终归平息。真涯子松开双臂时,衣袖已分不清是谁的泪痕。天边残阳如血,将两个相倚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是要跨过那生死边界,去触碰那个再也无法触及的温暖。
真涯子望着檐角将坠未坠的水珠,那滴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就像某些人,某个转身,一旦错过,便是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