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真涯子愤恨的是,这个往日嚣张的卑鄙小人,此刻竟做起了缩头乌龟。仇恨已蒙蔽了他的理智,明知愤怒改变不了云梦受辱的本相,更改变不了自己蒙羞的事实。却依然被复仇的怒火灼烧着心魂,吞噬着理智。
这般执念,究竟是可敬、可悲,还是可叹?或许都有。他为云梦、为若曦燃烧的这股血性,虽偏执却情有可原。于轮回幻境之间,目睹当年云梦对他人暗生情愫之时,真涯子何曾这般咬牙切齿?说到底,情之一字最是难解。在爱恨交织的烈焰中,又哪还有什么道理可言?
因情放纵她也好,因爱放手还她自由也罢!本就难分对错。当怒火焚心之时,又有几人能保持清醒?
不知该说他究竟是可敬还是可悲。这份远超生死的执着,为云梦也好,为若曦也罢,终究是人之常情。
真涯子此刻终于明白:有些人注定不该苟活于世。纵使他如缩头乌龟般躲藏,除非横死暴毙,否则终有一日会将那孽畜给揪出来。血债必须血偿,那些强加于己身的痛苦,与欺骗云梦所致的苦难,若不令其付出代价,如何彰显天理昭昭?而此刻的那个艾无言,却怀着截然相反的念头——
对那艾无言而言,让仇敌痛不欲生才是真正的报复。生死早已无关紧要,只要对方痛不欲生,便是大愿得偿。正如云梦当初所受的煎熬,生不如死才是极致折磨。她原以为阴玉火莲是其救命稻草,殊不知即便没有此物,那艾无言也会像猫戏老鼠般戏弄于她,不将其玩弄的够本,不玩弄的腻味喽,不玩弄的尽兴,绝不取其命。
若非云梦及时醒悟,若再迟些,恐怕还要被那孽畜玩弄于股掌之间更久。在其厌倦之前,那张虚伪的面具下,必会继续伪装其深情,演绎其虚伪的温柔。真涯子不知自己是何时离开了玄渊潭底,或许是因为咒骂无济于事。他在等待,等待那个孽障现身的时机——只要耐心守候,这一天终将到来。
但他清楚地感知到:每当自己咒骂那孽畜之时,必会招致对方的反唇相讥。虽然对方藏头露尾,但那杂碎于暗处定会传来恶毒的回响。虽龟缩不出,但真涯子确信其终会现身。若等待耗尽耐心,稍露行踪之际,即便掘地三尺也要将其揪出。
而那艾无言同样在赌——他要靠阴毒的耐力,活活气死这个臭道士。只要沉得住气,哪怕气不死他,令其怨气冲天亦能大快人心!手段再卑劣些也无妨,再下作些亦无所谓,只要能让仇敌痛苦,便是最大的快意。
待真涯子远去,那艾无言缓缓撩开额前乱发,脚下稍一用力,便碾碎森森白骨。血河中倒映着他用道术遮掩的面容——那张布满坑洼的脸上挂着阴森诡笑,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不经意间泄露出暗藏 其内的惊天阴谋与复仇大计。
潭底回荡着艾无言压抑已久的极其细微咒骂之声,却仍难消其心头之恨。多年来被他残害的生灵横陈四周——有正道之士,更多是同门手足,尽是那些不肯屈从,或是不太听话的长老,以及被他视为异端的掌门,堂主,宗主以及别派分支的教主之流,皆化作了他脚边散落的森森白骨。经年累月的枯骨散落在地,无声控诉着昔日艾无言昔日的暴行。
此刻艾无言早已被真涯子骂得七窍生烟,偏生突破在即却动弹不得。怒火中烧却无处发泄。他阴鸷的目光扫过岩壁角落,忽见那阴影中堆积的骸骨,突然身形一闪,周身黑雾翻涌间,已然至岩壁处。诡异的是,他双手却始终掐着怪异的法诀——难怪面对方才如何辱骂他龟缩不出,
原来这孽障正冲破意关之困境,正处在突破瓶颈的紧要关头。被咒骂声扰得其心神不宁,偏又动弹不得,待确认那臭道士彻底消失无踪后,那艾无言终于爆发出一声厉鬼哭嚎般的嘶吼。就在他怪叫的同时,腥臭黑雾瞬间笼罩其全身,他如癫似狂地扑向白骨堆。顿时杀气冲天。
因双手结印,便以双腿疯狂发泄:踢、扫、踏、踹、鞭、点、劈......所有腿法招式尽数施展。那双手虽纹丝不动,脚下却掀起死亡风暴,却见其横踢如刀,竖踏似斧,回旋似轮,鞭腿若电......每一击都裹挟着滔天恨意。
刹时间,潭底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交响:咔嚓的断裂声,哐啷的落地声,四肢飞溅碰撞时的哐啷声,骨粉簌簌飘落的细响,间或夹杂着关节断裂的嘎吱声……整座玄渊潭顿时化作了修罗场,每一寸空气都浸透着疯狂的杀意。
头骨在重踏下发出的空洞哀鸣,胫骨被扫飞撞出的刺耳脆响,肋骨被碾碎的回响,胯骨被踢碎的闷响,碎骨迸溅的嗤嗤声与齑粉飘散的沙沙声交织。那些陈年枯骨,终究没能逃过最后的凌虐,在暴戾的腿影与怪叫连连中彻底化为飞灰。
他猛然拽动缠绕周身的玄铁锁链,无量神咒与灭魂咒交织作响。熏黄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不仅要让那臭道士付出代价,即便拼上这具即将突破的残魂,也要亲眼见证仇敌的末路!还有玄极门那群自命不凡之辈!那艾无言眼中毒光流转,瞳孔剧烈收缩,毁灭的戾气在眸中翻涌。盘算良久后,玄渊潭底再度回荡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那笑声里翻涌着最纯粹的恶毒与癫狂……
真涯子手握火莲却未立即返山,他深知这孤品法宝若无九幽冰莲与之相辅相合,此宝物对开启无量法阵毫无助益。终究难取那凤羽神剑。心念电转间,他身形一转已纵身遁入虚空,须臾之间穿过那梵音结界,再抬眼处已置身于梵音幻境之内。不料眼前景象却令他陡然驻足——这哪里是前日来的幽深洞窟?分明是苍山郡官道,正是初遇那书呆子青锋之地。
青石板上脚步声格外清晰,真涯子越走越觉蹊跷。幻境虽能千变万化,但若无因果牵缠,怎会唯独显此景象?抬首望见前方那间酒肆时,斑驳的招牌无声诉说着那书呆子曾来此借酒消愁过……忽地嗤笑一声撩开衣摆:既来之...话音未落,人已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径直走了进去。
堂内景象更显诡谲,静得骇人。往日觥筹交错的热闹场景荡然无存,此刻只剩几缕阳光穿过窗棂,照着浮尘缓缓游动。真涯子指尖拂过积灰的桌案,心下暗道怪哉:难不成此间酒肆常年鲜有人光顾?竟连桌椅都懒得擦拭了吗?突然啪地拍案而起,竹筷篓惊跳三寸。回声在梁柱间久久不散——店家上酒!这声呼喝尚未落地,柜台后竟传来阵阵鼾声。
怪哉。他挑眉走近,只见掌柜的歪在算盘堆里酣睡,账本墨迹未干。他摇头绕到后厨,却见那灶台之上冷清得不见半点火星。这倒遂了他的意,径自掀开酒窖取出陈酿,待拍开酒坛泥封,浓郁酒香顿时漫过蛛网密布的灶台。
又转身走向后厨,仔细翻找起来。瓦瓮中卤香犹在,却不见些许卤肉,忽闻手中坛口酒香四溢,待烈酒入喉,尚未及细品之际,忽觉背后似有一道灼热的目光,他猛地回头,却只看到梁上悬挂的风干腊肉在微微摇晃。
好酒!他拎着酒坛倚窗而立,檐角铜铃无风自动。远处山道上,似乎有青衫书生正撑着油纸伞,在细雨迷蒙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