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战手握雪莲,转身离去的背影,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云清辞脸上。
冰室内残留的炽热拳意与彻骨寒意交织,如同他此刻冰火两重天的心境。
空荡荡的寒玉台,映照着他方才的失利与那人决绝的姿态,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羞辱感。
他云清辞,霁月宫主,纵横天下未尝一败,何曾被人如此轻易地夺走志在必得之物?
更何况,夺走它的人,是厉战!是那个曾被他踩在尘埃里、连多看一眼都觉污秽的杂役!
惊骇、暴怒、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被冒犯了绝对权威的冰冷杀意,在他胸中翻腾冲撞,几乎要冲破那层自幼修炼、引以为傲的冰心诀束缚。
体内因先前幻境考验受伤和激烈交手而略显紊乱的内息,在这剧烈的心绪波动下,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他看着厉战的背影即将再次没入通道的黑暗,那挺直如松、再无半分卑微怯懦的脊梁,像一根烧红的铁钉,钉在他的视线里,也钉在他骤然裂痕丛生的心防上。
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痴傻的蛮力,何以蜕变为如此精纯磅礴、甚至隐隐克制他霜月功体的至阳罡气?
那唯唯诺诺的性格,何以变得这般冷硬决绝、目中无人?
无数疑问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
而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厉战那彻头彻尾的漠视。
仿佛他云清辞,与这冰窟里的一块石头、一根冰棱,并无区别。
这种被彻底否定、被当作无物的感觉,比任何实质性的伤害都更令他疯狂。
就在厉战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的那一刻,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冲上云清辞的咽喉,混合着不甘、愤怒、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般的质问欲,冲口而出:
“站住!”
声音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失去了往日的冰冷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在寂静的冰窟中突兀地回荡。
厉战的脚步,应声而顿。
他停在通道入口的阴影里,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身,露出小半张冷硬的侧脸,似乎在等待下文。
那姿态,淡漠得如同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发言。
这无声的回应,更像是一种挑衅,彻底点燃了云清辞压抑的怒火。
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寒气四溢,冰晶在脚下凝结,目光如两道冰锥,死死钉在厉战的后背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讥讽和压抑不住的戾气:
“你要这九心雪莲何用?”
他紧紧盯着那道背影,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试图从中找出破绽,找回一丝掌控感。
“据本座所知,你并未中毒!”
话音落下的瞬间,云清辞自己先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冰窟里只剩下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那句话在空气中引发的、无声的、却无比清晰的回响。
“锁情丝”……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生锈的、却依旧锋利的钥匙,猛地捅开了那扇被他用最厚的冰层封存、绝不允许任何人、包括他自己触碰的禁忌之门!
那是他与厉战之间,最不堪、最屈辱、也是最隐秘的联系根源!
是他强大表象下最脆弱的伤疤,是他恨不得从记忆中彻底抹去的污点!
他怎么会……怎么会失控到主动提起这个?!
这无异于亲手撕开自己的伪装,将那段他最想否认的依赖关系,血淋淋地摊开在对方面前!
一股巨大的悔意夹杂着更深的羞愤,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却也让他如坠冰窟!
他看到了厉战那始终挺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虽然极其细微,但在云清辞此刻高度敏感的灵觉下,却清晰得如同雪地里的脚印。
厉战依旧没有回头。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审判,拷问着云清辞方才那失控的、自曝其短的可笑行径。
良久,就在云清辞几乎要被这死寂逼得再次爆发时,厉战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比这万年冰窟的寒气更冷,没有丝毫波澜,听不出愤怒,也听不出讥诮,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疏离和漠然,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与你无关。”
四个字。
简洁,冰冷,斩钉截铁。
像四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切割断了云清辞所有未尽的质问,所有试图重建的联系,所有……可能存在的、卑微的试探。
说完,厉战不再有丝毫停留,迈开脚步,身影彻底融入了通道的黑暗之中,这一次,再未停顿。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冰室内,只剩下云清辞一人,僵立原地。
“与你无关……”
这四个字,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刚刚因失控质问而暴露无遗的脆弱心防上。
他脸色煞白,唇色失血,胸口剧烈起伏着,却吸不进一丝温暖的空气。
周身的寒意仿佛钻入了五脏六腑,冻僵了他的血液,也冻僵了他那颗刚刚经历了一场可笑“自辱”的心。
他不仅输了雪莲,输了交手,更在方才那失控的瞬间,输掉了最后一丝……尊严和体面。
他竟然,可悲到需要用一个自己最想抹去的过去,去质问一个早已将他视为陌路的人。
云清辞缓缓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在冰冷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微微颤抖。
冰窟顶壁,一滴凝聚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寒冰融水,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滴落下来。
“嗒。”
一声轻响,落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碎成无数瓣,映出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