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情丝”的风暴过后,洞穴内陷入一种比以往更深沉的寂静。
云清辞在青石上静坐调息了整整一日夜,直到体内翻腾的气血和那令人烦躁的悸动彻底平复,才缓缓睁开眼。
眸中寒潭重归平静,不起微澜,仿佛前日那场失控的纠缠与之后那丝莫名的滞涩,都只是秘境光影投射下的错觉。
厉战则如同惊弓之鸟,将自己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几乎化为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
那日云清辞虽然推开他的力道有所放缓,但之后长久的沉默和周身散发的冰冷气压,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恐惧。他觉得自己玷污了神明,罪无可赦。
云清辞自然察觉到了厉战这种过度的恐惧。
若是从前,他只会觉得理所当然,甚至乐见其成。
一个心怀恐惧的工具,才更好掌控。
但此刻,看着那庞大身躯努力蜷缩、恨不得消失不见的模样,他心底那丝莫名的烦躁竟又隐隐浮现。
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类似于看到精美瓷器上出现碍眼瑕疵的不悦。
这工具,似乎……不太好用了。
过于战战兢兢,反而可能误事。
他需要调整。
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基于效率。
一个能正常执行命令的工具,远比一个吓破胆的废物有用。
这几日,他并未闲着。
内力恢复近半,对秘境阵法的掌控也愈发纯熟。
通过反复推演那本皮面笔记和《基础阵解》,他已大致摸清了离开这处秘境的安全路径。
外界风云变幻,宇文霆和玄冥宗不会给他太多时间。此地虽好,终非久留之地。
是时候离开了。
离开,意味着更多的未知和风险。
厉战这具“盾牌”和“解药”,仍需保持一定的“可用性”。
况且,玄冥宗对他的追杀,厉战那扑朔迷离的身世,都预示着前路艰险。
或许……该让这傻子再多点保命的本钱?
这个念头升起得自然而然,冰冷而功利,符合他一贯的思维模式。
这有效地驱散了那丝因厉战恐惧而生的微妙不悦。
清晨,云清辞结束调息,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他走到那堆放杂物的角落,目光扫过从秘境原主人洞府中带回的几卷竹简和皮书。
其中有一本最为陈旧、封面模糊的《百草初解》,内容浅显,多是辨识常见药草性状、毒性及粗浅炮制之法,对他而言毫无价值,但对完全不通药理的厉战来说,或许有点用处。
至少,能让他以后采药时,少犯些低级错误,免得误采毒草,平添麻烦。
云清辞冷漠地想。
他拿起那本《百草初解》,转身走向角落。
听到脚步声靠近,厉战浑身剧烈一颤,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几乎要立刻跪伏下去。
“起来。”云清辞在他面前站定,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厉战僵着身体,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垂着头,不敢看云清辞,双手紧张地揪着破旧的衣角。
云清辞将手中的《百草初解》随手扔了过去,动作随意得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啪嗒”一声,旧书落在厉战脚边,溅起少许灰尘。
厉战吓了一跳,茫然地看着地上的书,又偷偷抬眼觑向云清辞,完全不明白宫主是什么意思。
“认得字吗?”云清辞问,语气带着一丝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厉战脸色一白,羞愧地摇头,声音细若蚊蚋:“……不……不认得几个……”
云清辞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意料之中的神色。
他本想就此作罢,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看图总会吧?上面有图。”
厉战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图……图小人看得懂!”
“拿着。”云清辞移开目光,望向洞穴出口的方向,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下达一道再寻常不过的命令
“以后采药,对照着上面的图样,分辨清楚再动手。免得采错毒草,浪费本座时间,徒增麻烦。”
他的语气冰冷而嫌弃,将“赠书”这一行为,完全归结于对自身利益的考量——避免工具损坏或效率低下。
然而,听在厉战耳中,却如同天籁!
宫主……宫主没有杀他!
没有赶他走!还……还给了他书!
虽然宫主说是怕他采错药、添麻烦,但这意味着……宫主还愿意用他!
他还不是一件被彻底厌弃的废物!
巨大的惊喜如同洪水般冲垮了恐惧。
厉战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死寂空洞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混合着狂喜、感激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激动。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无法站稳。
他颤抖着伸出双手,极其小心、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般,将地上那本旧书捡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谢……谢谢宫主!谢谢宫主!”
他哽咽着,语无伦次,古铜色的脸上因激动而泛起红光,“小人一定好好看!一定不会采错!一定不给宫主添麻烦!小人……小人……”
他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会笨拙地重复着感激的话语,眼眶微微发红。
看着他这副如同得到救命稻草般的激动模样,云清辞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傻子的反应……未免太大了。
一本毫无用处的破书而已。
他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不欲再看厉战那副蠢相。
然而,在转身的刹那,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厉战因极度喜悦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以及那本被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赋予了无上价值的旧书……
一丝极细微的、陌生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湖深处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他无法捕捉,更无法定义。
似乎是……某种类似于“不自在”的情绪?
他立刻将这荒谬的感觉压下。
定是这秘境待久了,连心境都受了影响。
“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云清辞背对着厉战,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不容置疑,“半日后动身。”
“是!是!小人这就收拾!”厉战连忙叩头,抱着那本《百草初解》,如同获得了莫大的动力,手脚麻利地开始整理他们寥寥无几的行装。
整个人仿佛重新注入了生机,连背影都挺直了许多。
云清辞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能听到身后厉战忙碌的、带着轻快意味的脚步声。
洞穴内氤氲的灵气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四周,却有一缕调皮地跳跃着,映照在他线条完美的侧脸上。
隐约地,在那白皙如玉的耳根处,似乎泛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绯色。
他抿紧了薄唇,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定是方才调息未稳,气血略有浮动所致。
再无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