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黎明,山间的雾气浓得化不开,潮湿的寒意渗入骨髓。
云清辞靠坐在岩壁旁,眼眸微阖,看似在调息,实则耳力已延伸至极限,捕捉着山林间的每一丝异动。
连日的孤身等待,将时间拉扯得无比漫长。
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冰冷的灰烬,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体内的那丝内力运转得愈发顺畅,但“锁情丝”带来的隐隐躁动也如影随形,提醒着他自身的脆弱和对外界的依赖。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他烦躁不堪。厉战若死在外面,他后续的计划将步履维艰;
可若那蠢材泄露了行踪,引来了追兵……
就在这焦灼的拉锯中,一阵极其微弱、拖沓而沉重的脚步声,混杂着压抑的喘息,由远及近,穿透浓雾传来。
云清辞倏然睁眼,冰封的眸子里锐光一闪,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悄无声息地移至山坳入口的藤蔓后,指尖扣住一枚边缘锋利的石片,屏息凝神。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树枝被刮擦的窸窣声,以及一种……液体滴落的细微声响。
浓雾中,一个踉跄的高大身影逐渐清晰。
是厉战。
但他此刻的模样,让云清辞的瞳孔微微收缩。
去时还算整齐的粗布衣服此刻已是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泞和深色的、已经干涸的血渍。
左肩处一道伤口尤为刺眼,简单的布条包扎早已被血浸透,暗红色的血液正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淌,滴落在脚下的腐叶上,留下断续的痕迹。
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每走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全靠手中那根临时砍来的粗树枝支撑着身体。
看到山坳入口,厉战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丝微弱的光,他加快了脚步,却因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险些栽倒。
他扶住岩壁,剧烈地喘息着,抬头望向藤蔓的方向,脸上混合着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和面对云清辞的惯常惶恐。
云清辞从藤蔓后走出,身影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清冷料峭。
他站在入口处,并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从厉战惨烈的模样扫过,最后落在他紧紧捂着的、鼓鼓囊囊的胸前。
“东西呢?”云清辞开口,声音没有半分波澜,听不出任何关切,只有赤裸裸的索取。
厉战喘着粗气,连忙用没受伤的右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包。
那油布上也沾染了血迹,却被他护得极好。
他双手微微颤抖着,将包裹递过去,憨厚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却因疼痛而扭曲的笑容:“宫主……药……药材买到了……还有、还有您要打听的消息……”
他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渗出一丝血沫。
云清辞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并非出于同情,而是厌恶这种拖泥带水的低效。
他上前一步,并未接过包裹,而是伸出两指,迅疾如电地在厉战左肩伤口周围点了几下,暂时封住了几处大穴,减缓了血流。
动作精准、利落,不带一丝温情,仿佛在处理一件破损的兵器。
血流稍缓,厉战感激地看了云清辞一眼,却只得到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进去说。”云清辞转身,率先走回山坳,语气不容置疑。
厉战连忙忍着痛,踉跄跟上。
在山洞内相对干燥的地方坐下,云清辞这才接过那个带着体温和血腥气的油布包,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几株品相不错的药材,正是他所需。
他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脸色才稍霁。
至于厉战的重伤,他仿佛视而不见。
“消息。”云清辞将药材收起,目光重新落在瘫坐在地、几乎虚脱的厉战身上。
厉战强打精神,断断续续地汇报,声音沙哑得厉害:“霁月宫……现在是大长老……宇文霆一手遮天……他、他说宫主您修炼魔功,已经……已经死了……好几个忠于您的长老都……都不见了……镇子上多了不少生面孔,在打听您的消息……还有、还有……”
他喘息着,眼中露出一丝恐惧:“回来的路上,遇到两个穿黑衣服的,不像是霁月宫的人……眼神很吓人,功夫极高,我差点……差点被他们发现……肩膀这伤,就是躲他们的时候,被树枝划的,后来摔进了山沟才躲过去……”
黑衣高手?
云清辞目光一凝。
不是宇文霆的人?
果然还有第三方势力插手了。
这局势,比他预想的更复杂。
厉战能活着回来,倒真是运气。
汇报完毕,厉战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脸色灰白,气息微弱。
云清辞冷漠地看着他。
这个工具,暂时还不能坏掉。
他拿出刚刚得到的药材,从中分出几样,又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皮囊,里面是些捣药的石臼和清水——这些简陋工具还是厉战之前准备的。
他面无表情地开始捣药,动作依旧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优雅,与这血腥狼狈的环境格格不入。
很快,几样药材被捣成糊状。他先是配出内服的药剂,自己仰头服下,感受着药力化开,滋养着那丝内力。
然后,他看了一眼地上那摊剩下的、颜色暗绿的药渣。
厉战眼巴巴地看着,眼中充满了希冀。
云清辞端起那盛着药渣的石臼,走到厉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没有安慰,没有叮嘱,甚至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温度。
他手腕一倾,将那些黏糊糊、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渣,直接倒在了厉战左肩狰狞的伤口上!
“呃!”药渣触及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厉战身体一颤,却咬紧牙关没叫出声。
云清辞随手扯下厉战身上一块稍干净的破布,粗略地将伤口一裹,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完成了一项无聊的任务,退开几步,重新坐下,闭上了眼睛,开始运功消化刚服下的药力。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厉战的眼睛,也没有问一句“疼不疼”。
厉战看着自己被草草处理的伤口,又看看不远处那冷漠如冰雕的侧影,憨厚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和委屈。
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更难受的是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以为……至少会有一句……
但他很快把这丝委屈压了下去。
宫主肯用药救他,已经是大恩了。
他怎么能奢求更多?
他蜷缩起身体,靠着冰冷的岩壁,疲惫和伤痛如潮水般涌上,很快便昏睡过去,眉头即使在梦中依旧紧紧皱着。
云清辞睁开眼,瞥了一眼昏睡的厉战,目光在他肩头那简陋的包扎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望向山坳外依旧浓重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