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的入口比地图上标注的更为隐蔽。
两座巨大的山岩如同恶兽獠牙般交错,只留下一条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狭窄缝隙。
缝隙内光线昏暗,常年不见阳光,石壁上爬满了湿滑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腐朽和某种奇异香料的气味。
云清辞在缝隙前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厉战止步。
他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又侧耳倾听片刻。
风中隐约传来模糊的人声、金属碰撞声,以及一种压抑的喧嚣感,证实了此处的确非同寻常。
“在这里等着。”云清辞低声道,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
里面是些就地取材的简陋物品:几种颜色深浅不一的泥土,几株捣烂的、能改变肤色的草汁,还有一些炭条和灰烬。
他背对着厉战,就着石壁上渗出的些许水汽,开始动作。
没有铜镜,全凭感觉和记忆。他将较深的泥土混合草汁,均匀地涂抹在脸上、脖颈和手背所有裸露的皮肤上,掩盖住那过于引人注目的白皙。
用炭条加深眉骨和眼窝的轮廓,弱化那双过于清澈冰冷的眸子。
最后,撒上些许灰烬,让发梢和衣领显得脏污,整个人瞬间黯淡了好几分,多了几分风尘仆仆的沧桑感。
当他转过身时,厉战明显愣了一下。
眼前的宫主,虽然五官轮廓依旧能看出原本的清俊,但肤色暗沉,眉眼平凡,配上那身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混入人群几乎难以辨认。
唯有那双眼睛,在刻意修饰的阴影下,偶尔流转间,依旧会泄出一丝冰寒冷冽的光,让人心头发寒。
“宫主,您……”厉战张了张嘴,憨厚的脸上写满了惊奇。
“从现在起,没有宫主。”
云清辞打断他,声音也刻意压低,带着一丝沙哑,“我叫莫寻,是个采药人。你是我雇的脚夫,叫阿战。多看,少说,尤其不准叫错。”
“莫……莫先生。阿战明白。”厉战用力点头,将这两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他看着云清辞(莫先生)这陌生的模样,心里莫名有些发堵,好像那个高高在上的仙人,被自己亲手拉入了凡尘泥沼。
云清辞又看了看厉战。
这傻大个体型太过显眼,憨直的气质也难以完全掩盖。
他皱了皱眉,抓起一把泥灰,胡乱抹在厉战脸上和衣服上,又将他有些杂乱的头发揉得更乱。
“低头,含胸,脚步放重些,别东张西望。”他简短地命令道。
厉战依言照做,努力缩起高大的身形,垂下脑袋,顿时显得笨拙又木讷,像个常见的、只有一把傻力气的粗使劳力。
“走。”云清辞当先一步,踏入了那条阴暗的缝隙。
厉战深吸一口气,紧紧跟上,下意识地调整了半步的距离,既不太近惹“莫先生”厌烦,又能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缝隙初极窄,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景象令人瞠目。
峡谷内部远比想象中宽阔,像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漏斗。
两侧陡峭的崖壁上,开凿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洞穴和简陋平台,用木桩、绳索连接,形成层层叠叠、错综复杂的结构。
此刻正值午后,谷底人头攒动,喧闹异常。各式各样的人混杂其中:
有衣衫褴褛、眼神凶狠的亡命之徒;
有穿着古怪、浑身叮当作响的异域商人;有蒙着面纱、身形窈窕的神秘女子;
也有一些看起来普通,但眼神精明的江湖客。
空气中混杂着汗臭、劣质酒气、草药味、血腥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地下世界的疯狂与欲望的气息。
叫卖声、争吵声、压低音量的密谈声不绝于耳。
交易的东西更是光怪陆离:泛着幽光的矿石、装在笼子里呲牙的毒虫、锈迹斑斑的兵器、甚至是几本封面模糊的破旧秘籍。
这里没有规则,或者说,唯一的规则就是实力和金钱。
云清辞(莫寻)面不改色,目光平静地扫过混乱的场面,脚步不停,径直朝着谷底看似最核心、人流最密集的一片区域走去。
他刻意收敛了所有内力波动,步伐沉稳,既不显得怯懦,也不过分张扬。
但有些人,即便落入尘埃,也难以完全掩盖其本质。
他过于冷静的眼神,行走间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稳气度,还是引起了一些不怀好意目光的窥探。
像他这样看似“文弱”的“采药人”,带着一个傻大个“脚夫”,在这种地方,就像肥羊走进了狼群。
很快,几个眼神闪烁、腰间鼓鼓囊囊的汉子交换了下眼色,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厉战立刻察觉到了身后的尾巴,肌肉瞬间绷紧,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钢刀刀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警告般的呜咽。
他像一头被侵入领地的忠犬,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阿战。”云清辞头也没回,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意味,“看路。”
厉战动作一僵,强行压下动手的冲动,但身体依旧保持着高度戒备的姿态,微微侧身,将云清辞护在靠崖壁的一侧,自己则用宽阔的后背挡住了大部分来自后方的视线。
他凶狠地瞪向那几个尾随者,目光中的野性和威胁毫不掩饰。
那几人被厉战如同实质般的目光一瞪,又看到他腰间那柄带着缺口的钢刀和贲张的肌肉,脚步不由得一滞,脸上露出几分忌惮。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转向了另一个看起来更容易拿捏的目标。
危机暂时解除。
云清辞仿佛对刚才的一切毫无所觉,继续前行,目光在一个个摊位和洞穴入口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
而厉战则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寸步不离,一双铜铃大眼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紧绷的身体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将所有不怀好意的窥探和潜在的威胁,都死死地隔绝在外。
他就像一头被驯服的凶兽,收敛了利爪,却亮出了獠牙,沉默而坚定地守护着身前那个看似平凡、却牵动了他所有心神的“采药人”。
在这龙蛇混杂、危机四伏的黑市里,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引人注目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