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晓雨离开医院时，天空开始飘起细雨。她没有撑伞，任由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混着眼角未干的泪痕，一起滑落。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在病房看到的画面——筱云裹着纱布的手，膝盖上那块刺眼的敷料，还有孩子眼睛里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惊惧和茫然。这些画面像一把钝刀，在她心里来回切割。
雨渐渐大了，她躲进一家便利店。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店员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玩手机。秦晓雨走到货架前，随手拿了一瓶矿泉水，结账时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三块。”店员说。
她扫码付款，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头的火。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张桂兰打来的电话。
“晓雨……”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疲惫，“你去看过筱云了？”
“嗯，刚出来。”秦晓雨靠在便利店玻璃墙上，看着窗外被雨打湿的街道，“皮外伤，但吓得不轻。”
张桂兰沉默了很久，久到秦晓雨以为信号断了。
“妈？”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你爸……”张桂兰的声音哽咽了，“你爸昨晚一夜没睡，在书房坐到天亮。早上我进去，看见他在看你姐小时候的相册……”
秦晓雨的心揪紧了。
“照片里的思思，笑得那么开心，那么乖……”张桂兰泣不成声，“怎么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这个问题，秦晓雨也问过自己无数遍。她想起姐姐大学时的样子，温柔、善良、努力，会为了帮生病的室友补课熬夜整理笔记，会在周末去福利院做义工，会在父亲节给爸爸亲手织围巾。
那些记忆太美好，美好得让她无法与现在的秦思思联系起来。
“妈，姐现在在拘留所。”秦晓雨低声说，“行政拘留十天。”
“我们知道。”张桂兰叹了口气，“派出所给我们打电话了。但我们……我们已经签了那份声明了。”
“我知道。”
母女俩又沉默了一会儿。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晓雨，”张桂兰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以后，你就当没有这个姐姐了。好好照顾筱云，好好生活。你姐姐她……她已经回不来了。”
电话挂断后，秦晓雨在便利店门口站了很久。雨幕中，街景模糊成一片灰色的水墨画。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下雨的傍晚，姐姐撑着伞来接她放学。那时她上小学，姐姐上高中，姐妹俩挤在一把伞下，姐姐总是把伞往她那边倾，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大片。
“姐，你衣服湿了。”
“没事，你还小，不能淋雨。”
那时的姐姐，那么温柔，那么懂得照顾人。
可现在……
秦晓雨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方旭的电话。
铃声响了三声，接通了。
“晓雨？”方旭的声音有些疲惫，但依然温和。
“姐夫，”秦晓雨开口，声音很稳，“我想跟你谈谈。关于我姐，也关于筱云。”
半小时后，两人在方旭家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方旭来得很快，身上还穿着家居服，外面套了件外套，显然是匆匆出门。他在秦晓雨对面坐下，服务生过来点单，他要了杯美式。
“筱云睡了？”秦晓雨问。
“嗯，晓雨来了，在陪着她。”方旭揉了揉眉心，“医生说要多休息，但睡得不太安稳，老是惊醒。”
秦晓雨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姐夫，对不起。”
方旭抬起头，有些诧异：“你道什么歉？”
“为我姐做的事。”秦晓雨的眼睛红了，“也为我以前……以前还总想着她能改，能回头。现在我知道了，她回不来了。昨天她推筱云的时候，就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秦思思了。”
方旭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她的脸上有痛苦，有挣扎，但更多的是决绝。他知道，让一个妹妹说出这样的话，有多难。
“晓雨，你不用道歉。”方旭说，“你是你，你姐是你姐。这一年多，你为筱云做的，我都看在眼里。”
“可我还是她的妹妹。”秦晓雨的眼泪掉下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够，才让她变成这样。是不是当初爸妈反对她和徐佳奕在一起时，我应该更支持她一点；是不是她离婚后，我应该多陪陪她……”
“不是的。”方旭打断她，语气很肯定，“秦思思变成今天这样，是她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也好，我也好，你爸妈也好，我们都没有做错什么。”
他顿了顿，又说：“晓雨，你是个好姑娘，善良，正直，重感情。但有时候，太重感情，反而会伤害到自己，也会伤害到你想保护的人。”
秦晓雨点点头，擦掉眼泪：“我明白了。所以姐夫，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为我姐说一句话。她做的那些事，我永远不会原谅。”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推到方旭面前。
“这里面，是我姐这一年多来给我发的所有信息。有抱怨你的，有骂你的，也有说她多爱筱云、多想筱云的。还有一些……是她让我帮她偷拍筱云照片，或者打听筱云行踪的记录。”
方旭看着那个小小的U盘，没有立刻去拿。
“我之前一直没给你，是因为我还存着一丝幻想，觉得她总有一天会醒悟。”秦晓雨苦笑，“现在我知道，不会了。这些信息，可能对你打官司有用。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出庭作证。”
方旭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出庭作证？晓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秦晓雨的声音很平静，“这意味着，我要在法庭上，指证我的亲姐姐。意味着我们姐妹的情分，彻底断了。”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咖啡已经凉了，苦得发涩。
“但我必须这么做。”她说，“为了筱云。姐夫，筱云才八岁，她以后的人生还很长。我不能让我姐再有机会伤害她，一次都不能。”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空露出一点点灰白的光。咖啡馆里很安静，只有轻柔的背景音乐在流淌。
方旭沉默了很久，最终拿起那个U盘：“晓雨，谢谢你。但这些信息，你自己留着吧。打官司的事，唐律师已经在准备了，证据很充分。”
“那出庭作证呢？”秦晓雨问，“如果需要，我随时可以。”
“到时候看情况。”方旭没有直接答应，“但不管怎么样，你有这个心，我就很感激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秦晓雨问起筱云的伤势，问起后续的治疗，问起心理医生的安排。每一个问题都很细致，透着真切的关心。
“晓雨，”方旭突然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秦晓雨愣了愣：“打算？就……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啊。”
“我是说，你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方旭笑了笑，“遇到合适的人，别错过。”
秦晓雨的脸微微红了：“姐夫，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你值得。”方旭认真地说，“你是个好姑娘，值得拥有幸福的生活。别让你姐的事，影响了你对感情、对婚姻的看法。”
秦晓雨点点头，眼圈又红了：“谢谢姐夫。”
离开咖啡馆时，雨已经停了。天空洗过一样干净，空气里有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秦晓雨和方旭在路口告别，一个回家，一个回医院。
走了几步，秦晓雨突然回头：“姐夫！”
方旭转过身。
“如果……”秦晓雨咬了咬嘴唇，“如果以后筱云需要一个女性长辈的角色，我愿意。不是代替谁，就是……陪她长大。”
方旭看着这个善良的姑娘，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他点点头：“好。”
回到医院，筱云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和秦晓雨说话。看到秦晓雨进来，她眼睛一亮：“小姨！”
“诶。”秦晓雨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手还疼吗？”
“有一点。”筱云老实地回答，然后小声问，“小姨，你是不是哭了？”
秦晓雨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没有啊。”
“你眼睛红红的。”筱云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碰了碰秦晓雨的脸，“小姨不要哭，我不疼了。”
这句话让秦晓雨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她握住筱云的小手：“好，小姨不哭。筱云要快点好起来，小姨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
“好！”筱云笑了，虽然笑容还有些勉强，但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
秦晓雨看着她，心里那个决定更加坚定了。
是的，她要保护这个孩子。不惜一切代价，包括与自己的亲姐姐彻底割裂。
傍晚时分，秦晓雨离开医院。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派出所。站在那栋灰色建筑前，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我想见秦思思。”她对值班民警说。
“你是她什么人？”
“妹妹。”
民警查看了记录：“秦思思现在是行政拘留期间，家属可以探视，但需要预约。你今天来得不巧，探视时间已经过了。”
秦晓雨点点头：“那我明天再来。”
“你确定要见她吗？”民警好心提醒，“她情绪很不稳定，今天已经闹过好几次了。”
“我知道。”秦晓雨说，“但我有些话，必须当面跟她说。”
走出派出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灯一盏盏亮起，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秦晓雨知道，明天见到姐姐，会是一场艰难的对话。她要说的话，会彻底斩断她们之间最后的情分。
但她不后悔。
因为她知道，有些底线，不能退让。有些人，必须保护。
夜色中，她的脚步很坚定。就像她心里那个决定一样，一旦做出，就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