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灯在雨夜里旋转,将临海码头的积水染成一片红蓝交错的斑驳。沈星河靠在警车旁,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缩回手。地上的水洼里,映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距离码头爆炸已经过去三个小时,赵立东的尸体被抬走时,脸上还凝固着那种诡异的笑,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技术队在了望塔找到这个。”老周走过来,递给他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半枚烧焦的芯片,“林默跳塔后就没影了,码头的监控被人提前破坏了,附近的渔船都说没看到有人上船。”
沈星河接过证物袋,对着警灯看了看。芯片边缘焦黑,中间的电路纹路隐约可见,像是某种存储设备的残骸。他想起林默最后塞给他的微型硬盘,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防水袋里的硬盘还在,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重量。
“赵立东的背景查得怎么样?”他掐灭烟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有点棘手。”老周掏出笔记本,眉头拧成个疙瘩,“他账户里的钱确实有问题,近五年有三十多笔大额转账,来源都是空壳公司,查不到源头。但他儿子的赌债记录是伪造的——我们找到他儿子了,人在国外留学,根本不沾赌。”
沈星河的手指顿了顿。赵立东撒谎了。那个所谓“被‘蜂巢’抓住的把柄”,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还有,”老周压低声音,“青州仓库的爆炸残留物分析出来了,是军用级别的塑胶炸药,不是‘蜂巢’常用的型号。更奇怪的是,仓库里根本没有铅粉包装的武器,那些木箱凹槽是伪造的,铅粉是事后撒上去的。”
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打在警车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沈星河望着远处被警戒线围起来的码头,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从青州仓库到临海码头,从赵立东的“内应”身份到林默的“复仇”戏码,每一个环节都像是被人精心设计好的剧本,而他和老周,不过是剧本里按部就班的角色。
“把硬盘拿给技术科,让他们立刻破译。”他掏出那个微型硬盘,塞进老周手里,“记住,只让老王一个人碰,全程录像,别让任何人插手。”
老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你怀疑这硬盘有问题?”
“林默的话,赵立东的话,现在都不能信。”沈星河看着警灯在水面投下的光影,“但这硬盘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回到警局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技术科的灯还亮着,老王戴着老花镜,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乱码发愁。看到沈星河进来,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这硬盘加了三重加密,用的是军方淘汰的算法,破解起来得费点劲。”
沈星河凑过去,屏幕上的代码像一群乱窜的蚂蚁,在黑色背景上闪烁。他忽然注意到角落里的一行小字,是串重复出现的数字:。
“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他指着屏幕问。
老王调大字体,眯着眼看了半天:“像是密钥的一部分,但单独用不行。等等……”他突然拍了下桌子,“2019年7月15日,临海市发生过一起游艇爆炸案,记得吗?当时船上三个人都死了,案子最后按意外结案的。”
沈星河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当然记得。那是他刚升任副队长时接手的第一个大案,游艇在公海上爆炸,残骸都没捞全。死者里有个叫顾明远的商人,是当时临海市的首富,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因为“证据不足”成了悬案。
“赵立东当时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老王调出档案照片,屏幕上的赵立东比现在年轻些,穿着警服站在警戒线旁,眼神里没有现在的阴鸷,“他提交的结案报告里说,爆炸是油箱泄漏引起的,没发现人为痕迹。”
沈星河盯着照片里的赵立东,突然想起他在了望塔说的话——“你以为‘工蜂’是谁?”当时的语气,像是在暗示某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硬盘破解需要多久?”他问。
“最快也得六个小时。”老王敲了敲键盘,“这加密方式太老了,反而不好弄,得一步步试密钥。”
沈星河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被老周拦住了:“局里来了个人,说是省厅的,要见你。”
会客室里坐着个穿风衣的男人,四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把玩着一个银质打火机。看到沈星河进来,他站起身,伸出手:“沈队长,久仰。我是省厅督查处的,姓秦。”
沈星河握了握他的手,对方的掌心很凉,指腹有层薄茧,像是常年握枪的人。
“秦督查找我有事?”他在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对方手里的打火机上——那款式和赵立东办公室抽屉里的一模一样。
“关于赵立东的案子。”秦督查点燃一支烟,烟雾在他眼前散开,“省厅很重视,毕竟是系统内部的败类。我来了解下情况,尤其是……‘蜂巢’组织的核心线索。”
沈星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目前还在调查,赵立东的社会关系比较复杂,需要时间梳理。”
“听说你们在码头抓到了一个‘蜂巢’的成员?叫林默的那个。”秦督查弹了弹烟灰,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人呢?”
“跑了。”沈星河迎着他的目光,“现场监控被破坏,暂时没找到踪迹。”
秦督查沉默了几秒,突然笑了笑:“沈队长是个直性子,我喜欢。”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推到沈星河面前,“其实我这次来,是想给你看个东西。”
文件袋里是几张照片,都是游艇爆炸案的现场记录。其中一张照片上,游艇残骸的角落里,有个模糊的标志——一只展开翅膀的蜜蜂,和“蜂巢”的代号图案几乎一样。
“这是当时没放进结案报告的照片。”秦督查的声音低沉下来,“顾明远的公司,表面上做进出口生意,其实是‘蜂巢’在国内的资金中转站。2019年的爆炸,不是意外,是‘蜂巢’的内部清洗。”
沈星河的手指捏紧了照片。顾明远……如果他是“蜂巢”的人,那游艇爆炸很可能是“工蜂”干的。
“赵立东在这个案子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他问。
“他收了顾明远的钱,帮‘蜂巢’掩盖了资金链。”秦督查靠在椅背上,“但后来他发现顾明远想脱离‘蜂巢’,就提前报信给‘工蜂’,才有了那场爆炸。他以为这样就能跟‘蜂巢’撇清关系,没想到反而被‘工蜂’攥住了把柄。”
沈星河突然想起微型硬盘上的密钥——,正是游艇爆炸的日期。林默把这个日期藏在加密代码里,显然是在暗示什么。
“秦督查好像对‘蜂巢’很了解?”他状似随意地问。
秦督查笑了笑,掐灭烟头:“我盯这个组织五年了。顾明远的案子,我当时是协办,可惜被赵立东压了下去。”他站起身,“硬盘破解出来后,希望沈队长能第一时间通知我,省厅需要这份证据,彻底打掉‘蜂巢’的残余势力。”
送走秦督查,沈星河立刻回了技术科。老王正对着屏幕皱眉,见他进来,指了指屏幕上刚跳出来的一行字:“解开第一层了,是个名单。”
屏幕上列着十几个名字,大多是临海市的企业家,其中就有顾明远。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日期,顾明远后面的日期正是。
“这些人都是‘蜂巢’的资金提供者。”老王放大名单,“你看这个——”
名单最后一个名字被红框标出来:秦峰。后面的日期是空白,备注栏里写着“督查处”三个字。
沈星河的瞳孔骤然收缩。秦峰,不就是刚才那个秦督查的名字?
“继续破解。”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老王点点头,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跃。第二层加密很快被解开,是段录音,赵立东的声音在音响里响起,带着酒后的含糊:“……秦峰根本不是省厅的人……他就是‘工蜂’……当年游艇爆炸,是他亲手按的引爆器……”
录音戛然而止。技术科里一片死寂,只有电脑主机的嗡鸣在耳边回响。
沈星河猛地站起身,手按在腰间的枪上:“老周!立刻封锁会客室,秦峰还没走——”
话音未落,走廊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他冲出去,只见老周倒在地上,额头上有个血包,人事不省。会客室的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的银质打火机还在反光。
“追!”沈星河吼了一声,拔腿往楼梯口跑。
警局大院里,一辆黑色轿车正驶出大门。沈星河看清了车牌号,是秦峰刚才开的车。他跳上警车,老周的对讲机里传来门卫的喊声:“沈队,那车冲卡了!”
警笛再次响起,沈星河猛踩油门,轿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院门。清晨的街道空旷,黑色轿车在前面狂奔,车尾灯在雾蒙蒙的空气里缩成两个红点。
“技术科,查秦峰的真实身份!”他对着对讲机吼道,方向盘在手里打了个急转,轿车擦着路边的护栏驶过,“还有,查2019年游艇爆炸案的所有涉案人员,特别是省厅派来的协办人员!”
对讲机里传来老王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查到了!秦峰根本不在省厅编制里!他的身份是伪造的,真实名字叫顾明宇——顾明远的弟弟!”
沈星河的心脏像被重锤砸了一下。顾明宇。那个在游艇爆炸案中“失踪”的弟弟,原来一直潜伏在暗处,用“工蜂”的代号操纵着一切。
黑色轿车突然拐进一条窄巷,沈星河紧随其后。巷子里堆着废弃的纸箱,轿车在前面左右躲闪,速度慢了下来。沈星河看准机会,猛地加速,车头撞在对方车尾上。
“砰”的一声巨响,黑色轿车失控撞在墙上。沈星河推开车门,举着枪冲过去。车门打开,顾明宇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手里还攥着个东西——是从赵立东办公室搜出的那枚刻着“赵”字的袖扣。
“沈星河,你赢不了的。”顾明宇靠在墙上,嘴角流着血,却笑得很得意,“‘蜂巢’的根早就扎进各个角落了,你扳得动吗?”
沈星河的枪口顶住他的胸口:“林默在哪?”
“他?”顾明宇嗤笑一声,“不过是我用来引你出来的棋子。他妹妹根本不是被我杀的,是赵立东——当年那女孩看到的,是赵立东和我哥交易的场景。”他晃了晃手里的袖扣,“这是赵立东故意留在现场的,就是为了嫁祸给我。”
雨又下了起来,打在两人身上。沈星河盯着顾明宇的眼睛,突然想起林默在了望塔的眼神——那种绝望和茫然,不像是装的。
“硬盘里还有什么?”他问。
“没什么了。”顾明宇突然挺直身体,眼神里闪过一丝疯狂,“不过是些让你们互相猜忌的东西。比如……你们局里,还有我的人。”
沈星河的手指猛地收紧扳机。就在这时,顾明宇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地上一扔——是个烟雾弹,白色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
“后会有期,沈队长。”顾明宇的声音在烟雾里飘忽不定。
沈星河屏住呼吸,对着声音来源连开三枪。烟雾散去时,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墙上的血迹证明刚才有人在这。墙角的垃圾桶倒在地上,里面的垃圾撒了一地,混着雨水流进下水道。
他走过去,捡起顾明宇掉落的袖扣。银质的表面被磨得发亮,背面刻着的“赵”字已经模糊不清。
对讲机里传来老王的声音:“星河,硬盘最后一层解开了!是段视频,林默录的——”
沈星河靠在墙上,听着对讲机里传来的声音。视频里的林默坐在电脑前,左眉骨的疤痕在灯光下很清晰:“沈队长,如果你们看到这个,说明我已经暴露了。顾明宇说的对,‘蜂巢’的根很深,但我知道怎么挖出来……”
雨声淅淅沥沥,巷子里的积水倒映着警灯的光。沈星河握紧袖扣,掌心的汗混着雨水渗进金属的纹路里。他知道,这场追查才刚刚开始,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内鬼”,顾明宇嘴里的“自己人”,才是最难对付的敌人。
但他不会停下。就像硬盘里那些被刻意制造的裂痕,只要顺着纹路查下去,总有一天能看清真相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