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碾过临时通道的碎石堆,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沈星河熄灭车灯,借着雨幕里微弱的天光,看清了前方那片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建筑群——青州市郊的废弃仓库区。锈迹斑斑的铁门上,“红星农机厂”几个褪色的大字被雨水泡得发胀,像一张咧开的嘴,在黑夜里透着诡异。
“对讲机保持静默。”他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立刻顺着衣领往下钻。老周跟在他身后跳下车,手里的强光手电扫过铁丝网,光柱在湿漉漉的铁丝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左侧第三个门,锁是新换的。”老周压低声音,手电光停在一处生锈的铁门门环上。那里挂着一把亮闪闪的黄铜锁,与周围斑驳的铁锈格格不入——和货运单上标注的仓库位置完全吻合。
沈星河从后腰摸出撬棍,指尖在冰冷的金属上捏出一道白痕。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另外两名队员跟了上来,雨衣下的手都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呼吸声在雨夜里格外清晰。
“三二一。”他低声数着,撬棍猛地插进锁扣缝隙,手腕用力一压。“咔哒”一声脆响,黄铜锁掉在积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铁门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在空旷的仓库区里撕开一道口子。沈星河率先走进去,手电光扫过堆积如山的纸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机油味。仓库很大,足有半个足球场宽,高吊的灯泡蒙着厚厚的灰尘,开关线垂在半空,显然很久没人用过。
“分头搜查,注意警戒。”沈星河挥了挥手,手电光顺着货架间的通道往里探。纸箱上印着“精密仪器”的字样,却轻飘飘的——他随手掀开一个,里面只有揉成团的旧报纸。
老周在左侧货架旁翻查,手电光突然顿住:“星河,过来看看。”
沈星河走过去,只见货架最底层放着几个打开的木箱,里面铺着黑色泡沫,泡沫上的凹槽形状不规则,像是曾放过什么长条状的东西。他用手指摸了摸凹槽里的灰尘,指尖沾到一点银白色的粉末。
“是铅粉。”老周凑过来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通常用来包装精密仪器,或者……武器。”
沈星河站起身,手电光扫向仓库深处。那里有一道通往二楼的铁梯,梯级上的铁锈被蹭掉了几块,露出底下的金属原色——显然,最近有人上过楼。
“我上去看看,你们守住门口。”他抓住铁梯的扶手,掌心立刻沾了层湿滑的锈粉。老周想跟上来,被他用眼神制止了:“保持距离,万一有埋伏,留个照应。”
铁梯在脚下晃悠,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沈星河每上一步都格外小心,手电光始终照向前方。二楼是个阁楼,空间比一楼小一半,靠墙摆着几张破桌子,桌上散落着几个空罐头瓶和半截蜡烛。
最里面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是黑的。沈星河走过去,手指刚要碰到键盘,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他猛地转身,手电光直射过去——
阴影里站着一个人,穿着黑色雨衣,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那人手里没拿武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雨水顺着雨衣下摆滴落在地,汇成一小滩水洼。
“沈警官,比我预想的早到了十分钟。”那人开口,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正是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沙哑嗓音。
沈星河握紧手里的撬棍,手电光死死盯着对方:“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那人轻笑一声,抬起手掀开帽檐。昏暗中,沈星河看清了那张脸——苍白,消瘦,左眉骨上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是张完全陌生的脸。
“一个想跟你做交易的人。”对方从雨衣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捏在指尖晃了晃,“这里面,有赵立东和‘蜂巢’交易的全部记录。”
沈星河没动,目光在对方身上扫了一圈。这人站姿很稳,右手始终插在雨衣口袋里,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腕上,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像只展开翅膀的蝴蝶。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临海仓库的监控里,那个一闪而过的模糊人影,手腕上似乎也有类似的印记。
“交易?”他冷笑一声,“用假消息把我们引到这里,就是为了卖这份记录?”
“假消息?”对方挑了挑眉,将U盘扔过来,“你可以自己看。至于为什么引你来——因为除了你,临海警局里没人敢动赵立东。”
沈星河接住U盘,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外壳。他没立刻查看,而是盯着对方:“你是‘蜂巢’的人?”
“曾经是。”对方坦然承认,雨衣下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笑,“直到我发现,赵副局长不仅拿我们的钱,还把我们当棋子,准备最后一锅端了向上面邀功。”
沈星河的心跳漏了一拍。三天前查获的临海仓库里,现场有明显的清理痕迹,像是提前得到消息转移过。当时他就怀疑有内鬼,却没想到会是赵立东——那个在他刚入警时,手把手教他查案的老领导。
“为什么信你?”他捏紧U盘,指节泛白。
对方突然朝他走近一步,手电光恰好照在他左眉骨的疤痕上:“因为这个。”他抬手摸了摸疤痕,“三年前,我妹妹在临海中学门口被人绑走,赵立东是当时的办案组长。他收了‘蜂巢’的钱,压下了案子,还伪造了我妹妹自愿离家的记录。”
雨声敲打着阁楼的铁皮屋顶,发出“噼啪”的声响。那人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上个月,我在‘蜂巢’的秘密据点找到了她的遗物——一枚她生日时我送的银质发卡。”
沈星河沉默地看着他。三年前那起少女失踪案他有印象,当时闹得很大,最后却以“证据不足”草草结案。赵立东当时在会上拍着桌子保证会继续追查,现在想来,全是演戏。
“U盘里有赵立东近五年的银行流水,还有他和‘工蜂’的通话录音。”那人后退一步,重新隐入阴影,“‘工蜂’今天下午会去临海市郊的码头,坐货轮离境。赵立东会亲自去送他——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用青州仓库当幌子,引开你们的注意力。”
沈星河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电脑前,插上U盘。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看到了桌面上的文件夹名称——“赵立东交易记录”“工蜂身份资料”“码头出货清单”。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他盯着屏幕,头也不回地问。
阴影里的人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雨丝:“我妹妹叫林晓雅,生前最喜欢吃青州的山楂糕。我只是想……让她瞑目。”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老周的喊声:“星河,有情况!”
沈星河猛地拔下U盘,转身冲向铁梯。刚跑到梯口,就听到楼下传来“砰”的一声枪响,紧接着是老周的怒吼:“妈的,有埋伏!”
他几步蹿下铁梯,手电光扫过去,只见仓库门口倒着两个黑影,是跟来的队员。老周正背靠着铁门,手里的枪指着仓库深处,脸色在手电光下泛着白。
“怎么回事?”沈星河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
“刚才突然从仓库后面冲出来四个人,都带了枪。”老周喘着粗气,指了指地上的队员,“小李中了一枪,伤在胳膊,小王没事,被打晕了。”
沈星河的目光扫向仓库深处,那里黑漆漆的,听不到任何动静。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对方开枪却没强攻,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不好,他们想困住我们!”他看向那个神秘人消失的阁楼方向,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快撤!”
刚扶起受伤的小李,仓库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沈星河冲到门口,手电光扫向外面,只见三辆越野车停在铁丝网外,车灯亮得晃眼,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是赵立东的人。”老周的声音带着寒意,“车牌号是局里的备用车。”
沈星河握紧手里的枪,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他看着铁丝网外那些熟悉的车牌号,又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突然明白过来——那个神秘人说的是真的,赵立东不仅是内鬼,还早就布好了局,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仓库深处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摆弄什么器械。沈星河心里一沉,拉着老周往仓库内侧退:“快躲开,他们要炸仓库!”
话音未落,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仓库另一端响起,火光瞬间吞噬了半个屋顶。碎石和铁皮板从头顶砸下来,沈星河扑倒老周,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才躲开坠落的横梁。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沈星河咳嗽着爬起来,扶着受伤的小李往阁楼方向跑:“从二楼的窗户跳出去!”
火焰已经蔓延到楼梯口,灼热的气浪烤得皮肤发疼。沈星河回头看了眼仓库门口,越野车的灯光在浓烟里若隐若现——对方显然没打算给他们留活路。
他咬了咬牙,推着老周和小李往阁楼冲:“快!”
踏上最后一级梯级时,身后传来第二声爆炸。这一次,仓库的承重墙被炸开一个大洞,雨水混着火焰涌进来,在地面上汇成一片火海。
沈星河抓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塞进怀里,又将U盘塞进雨衣内侧的口袋。阁楼的窗户早就腐朽不堪,他一脚踹开,冷雨立刻灌了进来,带着浓重的硝烟味。
“跳下去!”他指着窗外两米外的铁丝网,“我先掩护你们!”
老周背起受伤的小李,犹豫了一下:“你怎么办?”
“我随后就到。”沈星河举起枪,对着楼下的火光连开三枪,枪声在爆炸声中显得格外微弱,“快!”
看着老周和小李翻过铁丝网,消失在雨幕里,沈星河才转身冲向窗户。身后的火焰已经舔到了阁楼的地板,木板在脚下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他纵身跳出窗户,落地时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疼得钻心。刚爬起来,就听到身后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那辆黑色帕萨特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仓库外,正朝着他的方向驶来。
沈星河握紧枪,躲到一棵枯树后。帕萨特在他面前十米处停下,车门打开,那个左眉骨有疤痕的男人探出头,朝他挥了挥手:“上车!”
雨更大了,仓库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沈星河看着那辆帕萨特,又看了眼老周消失的方向,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赵立东在码头等‘工蜂’,我们还有一个小时。”男人踩下油门,帕萨特在雨夜里疾驰起来,车窗外的火光越来越远,“想抓他们,就得信我这最后一次。”
沈星河没说话,只是掏出那个U盘,在昏暗的车灯下看了一眼。金属外壳上沾着他的体温,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心脏发紧。
他知道,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将决定这场追查的最终结局——无论是赵立东,还是那个神秘的“工蜂”,他都必须亲手揪出来。哪怕这条路的尽头,是比仓库火海更深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