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法庭走廊里,沈星河正对着窗玻璃整理领带。灰蓝色的布料被熨得笔挺,边角却磨出了细毛——这是苏晚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她说系着显得正式,却总在他出门前偷偷拽松领口,说太紧了像被绳子勒着。
“在等谁?”苏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气。她手里捏着份卷宗,封皮上的“法律援助”印章被磨得发浅,“李姐儿子的助学贷款申请通过了,刚才社区打来的电话。”
沈星河转身时,看见她制服口袋里露出半截听诊器的塑料管子,蓝白相间的纹路晃了晃:“乐乐的?”
“嗯,昨天忘在我包里了。”苏晚把听诊器抽出来,放在窗台上,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斑,“他妈妈说,他早上找不见这个,连粥都不肯喝。”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响了,穿校服的男孩跟着父亲走出来。男孩背着崭新的书包,拉链上的风筝尾巴换成了红色,在晨光里像团跳动的火苗。男人手里提着个纸筒,里面显然藏着扎好的风筝骨架。
“沈律师!”男孩跑过来,鼻尖冻得通红,“我爸爸扎了只大老鹰!”他踮脚要够沈星河的手,书包带滑到胳膊肘,露出里面塞着的奥特曼图案便当盒,“妈妈给我做了三明治,说要跟我们一起去广场。”
男人挠了挠头,耳根泛着红:“昨天连夜扎的,骨架可能有点歪。”他把纸筒往身后藏了藏,“等会儿要是飞不起来,你们可别笑话。”
沈星河看着他棉袄上沾着的竹屑,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总在台灯下削风筝骨,竹片划破手指也不吭声,只把流血的指尖往嘴里吮。
“开庭还有半小时。”他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去我办公室待着,我那有橘子。”
庭审很顺利,法官看着男孩父亲提交的社区推荐信,又翻了翻男孩的作业本,笑着说:“字写得不错,比我家那小子强多了。”最终判决维持原判,还特别加了条,允许母亲寒暑假带孩子去南方住。
走出法庭时,男孩母亲站在大厅的圣诞树旁,手里捧着个保温桶。看见男孩,她把桶递过来:“刚热的排骨汤,你爸说你爱啃骨髓。”
塑料桶盖打开的瞬间,香气漫了开来。男孩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突然拉着两人的手往门口走:“我们一起去放风筝!”
广场上的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沈星河帮着组装风筝,竹骨上的细刺扎了指尖,渗出颗血珠。苏晚掏出创可贴,把他的手指裹得严严实实,像戴了个迷你手套。
“你看乐乐他们来了!”苏晚指着远处,穿蓝棉袄的女人推着轮椅,乐乐坐在上面,裹得像个,手里举着那只玩具听诊器。
男孩立刻冲过去,把手里的风筝线塞给乐乐:“你帮我拉着!等会儿飞得比云还高!”他父亲举起老鹰风筝,风一吹,展开的翅膀簌簌作响,翅尖的红绸子像团燃烧的火。
风筝升空的瞬间,所有人都欢呼起来。男孩拽着线轴往后退,棉鞋踩在雪地上,留下串歪歪扭扭的脚印。乐乐举着听诊器,贴在风筝线上听,突然咯咯笑起来:“听见了!风筝在唱歌!”
沈星河看着苏晚站在风里,围巾被吹得飞起来,像只展开翅膀的蝴蝶。她正帮李姐儿子调整围巾,男孩的三好学生徽章在阳光下闪着光,李姐和王建军站在旁边,手里提着刚买的,糖丝在风里拉出细长的线。
“王建军去学电工了。”苏晚走过来,鼻尖冻得发红,“社区说他学得最快,师傅打算收他当学徒。”她往沈星河手里塞了块,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李姐说要给我们织手套,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沈星河看着远处的风筝,老鹰的翅膀在蓝天下舒展,线轴在男孩手里转得飞快。男孩母亲举着手机拍照,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脸上带着久违的笑。
“我都行。”他咬了口,糖渣掉在围巾上,“你喜欢什么颜色就织什么。”
乐乐突然喊起来:“我的青蛙风筝呢?”他指着轮椅旁的纸筒,蓝白相间的听诊器滚在雪地里,“苏阿姨说要教我画青蛙!”
苏晚蹲下去帮他捡听诊器,塑料管子上沾了雪,冻得冰凉。她呵着白气搓了搓,塞进乐乐怀里:“青蛙风筝在我包里,等风小点就放。”她从背包里掏出蜡笔和纸,“我们先画几只,让它们在地上跳。”
男孩父亲的老鹰风筝飞得最高,几乎成了个小黑点。他举着线轴在雪地上跑,棉袄敞开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毛衣。男孩追在后面喊:“爸爸慢点!别摔了!”
沈星河忽然想起什么,拉着苏晚往公交站走:“去医院接乐乐妈妈,她说今天想带乐乐出来晒晒太阳。”
医院的走廊里,乐乐妈妈正给儿子掖被角。看见他们,她眼睛亮起来:“刚接到护士站的电话,说乐乐的指标又好了点。”她把叠好的毛衣放进背包,“我带来了他最厚的羽绒服,就怕外面冷。”
轮椅推到广场时,乐乐的青蛙风筝正好飞起来。淡绿色的布料上画着黑色的圆眼睛,尾巴在风里摆来摆去,像活的一样。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乐乐拍着小手,蓝帽子从头上滑下来,露出光溜溜的脑袋,“比老鹰还高!”
苏晚帮他稳住线轴,指尖缠着的风筝线勒出红痕:“等你好了,我们扎只更大的,比法院大楼还高。”
夕阳西下时,风筝线渐渐收了回来。男孩母亲把老鹰风筝折成小块,放进男孩的书包:“寒假我来接你,我们去南方放沙燕风筝,翅膀上能画牡丹花。”
男孩把自己的奥特曼便当盒塞给她:“这个给你留着,里面有我攒的星星糖。”
沈星河看着他们告别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冬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苏晚把冻僵的手塞进他口袋,指尖触到他揣着的听诊器,还带着乐乐的体温。
“去买糖葫芦吧。”她拽着他往巷口走,“要裹芝麻的那种,乐乐肯定喜欢。”
卖糖葫芦的老汉正收拾摊子,插在草靶上的山楂串还剩最后几支,糖壳在夕阳里泛着琥珀色的光。沈星河买了四支,递了支给乐乐,又给男孩和他父亲各递了支。
“真甜。”乐乐舔着糖葫芦,糖渣粘在嘴角,像只偷吃的小猫,“比医院的葡萄糖甜多了。”
离开广场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在雪地上铺出长长的路。男孩父亲推着乐乐的轮椅,男孩和母亲并排走着,手里的糖葫芦在灯光下晃出暗红的光。
“下周律所年会,”沈星河碰了碰苏晚的胳膊,“你的藏蓝裙子呢?”
“在衣柜里挂着呢。”苏晚踢着路边的冰碴子,“配你的灰蓝领带,肯定好看。”她忽然停下来,指着天上的星星,“你看那颗最亮的,像不像乐乐风筝上的眼睛?”
沈星河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寒星在墨蓝的天幕上闪着,冷得像冰,却又亮得让人心里发暖。他想起广场上飞舞的风筝,想起李姐织到一半的手套,想起男孩书包里的星星糖,忽然觉得这冬夜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年会结束,我们去扎只凤凰风筝。”他握紧苏晚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去,“要染成金色的,翅膀上粘满亮片。”
苏晚笑着点头,呼出的白气在冷空里凝成白雾:“还要在尾巴上挂串小灯笼,晚上放肯定好看。”
风里传来远处的笑声,像一串被冻住的铃铛。沈星河看着苏晚被灯光照亮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冬天里的暖光,其实从来都不止炉火和路灯,还有这些在寒风里紧紧牵着的手,和那些藏在心底的,比还甜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