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剑落地的脆响,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玄清真人握着剑柄的手在抖,暗红色的血珠嵌在纹路里,像只失去光泽的眼睛。他能感觉到剑身上残留的余温,那是沈星河魂魄燃烧后的温度,烫得他指节发白。
“老道,你徒弟……是真没了。”九尾狐蹲在石缝边,用指尖拨弄着几粒没烧尽的黑沙,语气里难得没带嘲讽,“残魂寄器本就逆天,再强行燃魂……连轮回的机会都没了。”
玄清真人没说话。他屈指弹了弹剑身,七星剑发出一声喑哑的嗡鸣,像是在哭。三百年前他师父圆寂时,他没掉过一滴泪;十年前青云山遭天雷劈毁三清殿,他也只是默默重建。可现在,胸腔里这股酸胀的疼,却让他连站都站不稳。
“师父……”林晚晴怯生生地递过一块手帕,“您擦把脸吧。”
玄清真人接过,却没擦。他望着塔底那道还在渗黑沙的裂缝,突然想起沈星河刚上山时的模样。那孩子才十五岁,背着个破旧的布包,站在山门外,眼睛亮得像星星,说要学道法,要保护村子里的人——因为他家乡被妖怪毁了,爹娘都死在那场灾难里。
“晚晴,”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你带其他弟子守住裂缝,别让黑沙往外漏。”
“那您呢?”
“我去趟后山禁地。”玄清真人将七星剑插进剑鞘,“那里有面镇魂镜,或许能……”
话说到一半就断了。他自己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镇魂镜能镇压邪祟,却留不住消散的魂魄。可他总得做点什么,不然这颗老心,实在熬不过去。
九尾狐突然站起身:“我跟你去。”
玄清真人皱眉:“禁地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知道镇魂镜在哪。”九尾狐舔了舔唇角,“三百年前我偷你本命丹时,顺路去过一次。”
玄清真人的脸色沉了沉,却没再拒绝。现在多一个帮手,总比单打独斗强。
两人往禁地走的路上,林晚晴突然追了上来,手里捧着个小小的木盒:“师父,这是师兄的东西,您带上吧。”
木盒是沈星河用来装符箓的,玄清真人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几张画废的黄符,还有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是上个月林晚晴生辰时做的。
玄清真人的喉结动了动,把木盒合上,塞进袖袋里。
后山禁地在青云山最深处,被一道瀑布挡住。玄清真人掐了个诀,瀑布突然往两边分开,露出后面的石洞。洞里阴森潮湿,石壁上刻满了符文,正泛着微弱的金光。
“镇魂镜就在最里面。”九尾狐率先走进去,尾巴在身后轻轻扫动,“不过那镜子邪性得很,能照出人心底的执念,你可得站稳了。”
玄清真人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剑鞘。他修道五十年,早已看破红尘,哪来的执念?
可当他走进石洞深处,看见那面嵌在石壁里的铜镜时,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镇魂镜约莫丈许高,镜面光滑如冰,却没照出他的模样,反而映出一片火海。火光里,一个穿着道袍的少年正挥剑斩妖,少年的脸……是年轻时的他。
“师父!救我!”
镜中突然传来一声呼救。玄清真人看见火海深处,他的师父正被妖怪缠住,道袍上全是血。那是三百年前的旧事了,他师父就是在那场战斗中圆寂的,而他当时因为害怕,躲在树后,没敢出去帮忙。
“孽障!”玄清真人低喝一声,掌心符纸自燃,打向镜面。可符纸穿过镜子,落在地上,没起任何作用。
“你看,”九尾狐在旁边凉凉地说,“执念这东西,不是你说没就没的。”
玄清真人咬着牙,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他看向镜面边缘,那里刻着一道凹槽,形状和七星剑的剑柄刚好吻合——这是启动镇魂镜的机关,需要用至阳法器作为钥匙。
他拔出七星剑,剑柄上的血珠突然亮了一下。
就在剑刃即将碰到凹槽的刹那,镜面里的景象突然变了。火海消失了,变成了镇魇塔的模样。沈星河正靠在石壁上,胸口插着剑,看见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师父,我做到了……”
玄清真人的手猛地一抖,七星剑差点掉在地上。
“这不是真的……”他喃喃道,“是镜子的幻象……”
“是幻象又怎么样?”九尾狐走近一步,眼神复杂,“你心里不就是这么想的吗?你希望他还活着,希望死的是你自己。”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玄清真人的心里。他确实这么想过,无数次。如果当年他没让沈星河看守镇魇塔,如果他早点发现黑沙里的异常……
“师父!”
镜中的沈星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胸口的血流得更凶了:“快……启动镇魂镜……黑沙里的东西要出来了……别管我……”
玄清真人闭上眼睛,猛地将七星剑插进凹槽。
“咔嚓——”
一声轻响,镇魂镜突然亮起白光。镜面里的幻象像被打碎的玻璃,瞬间消散了。石壁开始震动,无数符文从镜子里飘出来,在半空中组成一道巨大的结界,朝着镇魇塔的方向飞去。
“结界能暂时困住尸煞,”九尾狐松了口气,“但撑不了多久,最多三天。”
玄清真人没应声。他正盯着七星剑,剑柄上的血珠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极细的金光从裂缝里钻出来,在他掌心凝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光点很弱,像风中残烛,却带着沈星河独有的气息——那是阳光晒过的皂角味,是少年人身上干净的味道。
“星河?”玄清真人试探着轻唤。
光点颤了颤,往他指尖靠了靠。
玄清真人的眼眶瞬间红了。这不是残魂,只是一缕极淡的魂息,连意识都未必有,可这是沈星河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了。
“老道,你看这个。”九尾狐突然指着镜面,“镜子里有东西。”
玄清真人抬头,看见镇魂镜的白光里,正缓缓浮现出一幅画面:漆黑的地下深处,无数黑沙聚成一个巨大的茧,茧里隐约有个模糊的人影,正被无数只手撕扯着,发出无声的惨叫。
“那是……”林晚晴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脸色惨白,“是师兄!”
玄清真人的心猛地一沉。镜中那人影穿着沈星河的道袍,身形也和他一般无二。可沈星河的魂魄明明已经……
“不是他的魂魄。”九尾狐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是他的肉身。尸煞王没杀他,而是把他的身体当成了容器,正在用黑沙重塑他的筋骨。”
“为什么?”林晚晴追问。
“因为他是纯阳之体。”玄清真人接口道,声音冰冷得像冰,“纯阳之体是最好的鼎炉,能承受尸煞王的邪气……他们想让沈星河变成新的尸煞王。”
镜面里的画面变了。茧上裂开一道缝,露出半张脸——确实是沈星河的脸,可眼睛却变成了纯黑色,没有一丝白,正死死地盯着镜子外面。
玄清真人感觉自己的血都冻住了。他想起沈星河小时候怕黑,总抱着被子跑到他房里,说要跟师父睡;想起他第一次画成护身符时,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想起他这次出发前,还笑着说回来要吃师父做的素面……
“三天。”玄清真人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三天后,我们去闯尸煞的老巢。”
九尾狐挑眉:“你疯了?尸煞王的巢穴在地下千丈,那里阴气重得能化掉你的道骨,去了就是送死。”
“我知道。”玄清真人抚摸着掌心的光点,那里还在微微发烫,“但我不能让他变成怪物。他是我徒弟,是青云山的弟子,就算死,也得是干干净净的。”
他将七星剑拔出来,剑柄上的血珠已经彻底裂开了,可那道金光却钻进了剑身,让原本黯淡的符文重新亮了起来。
“星河,”玄清真人轻声说,像是在对剑里的魂息说话,“师父带你回家。”
七星剑发出一声清亮的嗡鸣,像是在回应。
林晚晴看着师父的背影,突然握紧了桃木剑。她知道这次去九死一生,可她不能怕。师兄不在了,她得替师兄保护师父。
洞外的风穿过瀑布,带着水汽的凉。玄清真人望着镇魇塔的方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悲伤,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决绝。
三百年前他欠了师父一条命,三百年后,他不能再欠徒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