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那撕心裂肺、带着狂喜哭腔的嘶喊声如同惊雷般在凝香斋后院炸响,瞬间撕裂了沉重的死寂。蕴神池小屋的门被猛地撞开,柱子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水!水!房东小姐!刘掌柜!姜哥要喝水!他醒了!他真的要水!!!”
这声呼喊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了剧烈的涟漪。刘掌柜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药房冲了出来,手里还抓着一把刚切好的药材,脸上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惊愕。陈科长也从终端屏幕前猛地抬起头,眼镜都滑到了鼻尖。
房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小屋门口,速度比柱子更快。她没有看激动得语无伦次的柱子,清冷的眸子瞬间锁定了池水中那个身影。
姜一依旧漂浮在温热的药液中,眼睛撬开了一条比之前更宽一些的缝隙。但露出的瞳孔深处,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的灰暗。没有焦距,没有神采,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彻底的、冰冷的虚无。仿佛刚才那一声微弱的“水”,只是这具躯壳残留的最后一点生物本能,与灵魂毫无关联。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嘶哑气音,却再也无法清晰地吐出一个字。眉心那点温润的碧绿光芒,在他这微弱的生理反应下,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光芒更加黯淡,仿佛随时会被那无边的死寂彻底吞噬。
房东一步跨到池边,蹲下身。她没有立刻去探查姜一的识海,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他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那眼神,比她见过的任何厉鬼都要冰冷,比任何深渊都要绝望。那不是昏迷,不是沉睡,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的彻底枯竭与封闭。
“水!”柱子已经冲了回来,手里端着一个玉碗,碗中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带着一丝凉意的清水。他冲到池边,看着姜一那空洞的眼神,心头刚刚涌起的狂喜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取代,声音颤抖着:“姜哥…水…水来了…”
姜一毫无反应。他的眼睛依旧空洞地望着上方,嘴唇的翕动微弱得几乎停止,仿佛刚才那一声“水”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柱子急得眼泪又涌了出来,端着碗的手抖得厉害:“姜哥…你喝啊…水来了…”
房东伸出手,没有接柱子手里的碗,而是指尖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金红光芒,轻轻点在姜一干裂的嘴唇上。光芒如同最温和的溪流,缓缓渗入。
“水。”房东的声音清冷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姜一那死寂的意识边缘。
池水中,姜一那空洞的眼珠,极其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极其模糊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艰难地聚焦在池边柱子手中那碗清水上。碗中清澈的水面,倒映着屋顶模糊的光影。
他的喉咙里再次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嘶哑气音:“……水……”
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了一丝,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最本能的渴求。
柱子大喜过望,连忙将玉碗凑到姜一嘴边,小心翼翼地倾斜碗沿。清凉的水流缓缓触碰姜一干裂的嘴唇。
姜一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久旱的沙漠触碰到了甘霖!他那空洞死寂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虽然依旧灰暗,却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渴望?他的嘴唇本能地张开,如同濒死的鱼儿,贪婪地、却又极其缓慢地吞咽着流入口中的清水。
水流顺着干涸的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清凉的滋润。姜一吞咽的动作僵硬而迟缓,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喉咙细微的痉挛,仿佛吞咽的不是水,而是滚烫的沙砾。但他没有停止,只是本能地、贪婪地汲取着这维系生命的源泉。
柱子小心翼翼地喂着水,看着姜一艰难吞咽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房东站在一旁,清冷的眸子紧紧盯着姜一。她看到,随着清水的滋润,姜一那惨白如纸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色?眉宇间那层厚重的死气,似乎被冲淡了极其细微的一丝?最明显的是他眉心那点碧绿光芒,在清水的滋养下,似乎稳定了一丝,不再像之前那样摇摇欲坠。
一碗水喂完,姜一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不再吞咽,眼睛缓缓闭上,那条缝隙重新合拢,只留下浓重的阴影。胸膛的起伏依旧微弱,但呼吸似乎比之前……稍微平稳、悠长了一点点?他重新陷入了沉寂,但这一次的沉寂,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冰冷的死尸,而是多了一丝……疲惫的安宁?仿佛一个耗尽心力的人,在得到片刻喘息后,沉沉睡去。
柱子放下空碗,看着姜一安静下来的样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心依旧悬着。房东缓缓收回点在姜一唇边的手指,指尖的光芒敛去。她看着姜一沉睡的脸庞,又看了看他眉心那点稳定了些许的碧绿光芒,沉默了片刻。
“水是引子。”房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洞悉的平静,“引动了他身体的本能生机。养魂木的力量…也借此稳固了一丝。”
柱子似懂非懂,但看到姜一似乎比之前“安稳”了一些,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那…那姜哥他…”
“路还很长。”房东打断了柱子的话,目光扫过姜一,又望向窗外那口沉默的古井,“他的魂…伤得太重。悲伤如渊,非一日可渡。”
她站起身,对柱子说道:“每隔半个时辰,喂他一次水。每次小半碗,不可多。若有异动,立刻叫我。”
“是!房东小姐!”柱子用力点头,如同接到了最重要的使命。
房东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池水中沉睡的姜一,转身离开了小屋。她的背影依旧清冷,但脚步似乎比之前……略微轻快了一丝?
柱子重新跪坐在池边,看着姜一沉睡中似乎多了一丝安宁的脸庞,又看看那碗空了的玉碗。水……仅仅是水,就让姜哥有了反应。虽然他的灵魂依旧封闭在悲伤的深渊里,但至少,这具躯壳,开始本能地渴求生机了。
这或许……就是盘兄碎片用湮灭为他敲开的,第一道真正的生门?
柱子握紧了拳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他拿起玉碗,转身走向井边,准备打下一碗清水。他会守着,会喂水,会等待。等待姜哥从那冰冷的悲伤深渊中,一步一步,自己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