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斋内堂,不再是死寂的坟场,而是变成了一个兵荒马乱的“战时医院”。
房东躺在玉棺中,但玉棺的盖子早已打开。她枯槁的身躯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在眉心那枚重新焕发活力、流淌着温暖金红光晕的魂火核心滋养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生机。灰败的皮肤变得红润饱满,深陷的眼窝重新充盈,干枯的发丝也恢复了乌黑的光泽。她均匀地呼吸着,胸膛有力地起伏,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刘掌柜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监测着她的脉象和魂火波动,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欣慰交织,不时将温养魂魄的丹药化作药雾,轻轻引导入她的口鼻。
柱子被安置在玉棺旁边一张临时铺设的软榻上。他蜡黄的脸依旧苍白,但已经不再是死气的灰败,而是失血过多后的虚弱。胸口的绷带下,断裂的肋骨在刘掌柜精湛的接骨术和珍贵丹药作用下,正缓慢愈合。最令人惊喜的是他的心跳,虽然缓慢而微弱,却稳定而有力。陈科长亲自守着他,喂他喝下温热的参汤,看着他眼皮下眼球的微微转动,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水……”柱子喉咙里发出极其沙哑的咕哝声,眼皮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柱子!柱子兄弟!你醒了?!”陈科长激动得差点打翻药碗,连忙小心地将温水喂到他嘴边。
柱子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贪婪地啜吸着温水,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视线模糊,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陈科长那张胡子拉碴、布满血丝却写满关切的脸。
“……陈…陈哥……”柱子声音嘶哑,如同破锣,“……那……那破棺材……炸了没?……房东小姐……?”
“炸了!炸了!都炸了!”陈科长连连点头,声音哽咽,“幽冥教主的破仪式被你和盘兄小草兄联手炸了个稀巴烂!教主那老王八蛋被我们捆成了粽子!房东小姐也救回来了!就在旁边玉棺里,好着呢!都好了!”
柱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似乎是欣慰,又似乎是无尽的疲惫。他微微侧头,看向玉棺方向,看到房东红润的睡颜,紧绷的身体才彻底放松下来,再次陷入沉睡,但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弧度。
就在这时,凝香斋外堂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担架的吱嘎声。
“让开!快让开!”
姜一被两名“镇邪”队员用担架抬了进来。他脸色比纸还白,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胸口缠裹的绷带被鲜血浸透了大片。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更令人揪心的是,他紧紧抱在怀中的那面八卦盘——盘体布满狰狞的裂痕,黯淡无光,盘面上,那两片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普通枯叶般的赤红果实碎片,被他的手死死护住。
“姜天师!”刘掌柜和陈科长连忙迎上去。
“快!放这边!”刘掌柜指挥着队员将姜一放在柱子旁边的另一张软榻上。他立刻上前诊脉,手指搭在姜一手腕上,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魂魄震荡极其剧烈!本源受创严重!心脉也有损伤!”刘掌柜声音沉重,飞快地取出金针,“陈科长,取‘九转还魂丹’和‘玉髓续脉膏’来!快!”
凝香斋再次陷入紧张的救治氛围。金针刺穴,丹药化雾,续脉膏涂抹,刘掌柜和陈科长倾尽所有手段,稳定姜一摇摇欲坠的生机。他怀中的八卦盘碎片,被刘掌柜极其小心地取下,用最柔软的丝绸包裹,放在一个铺着温玉的锦盒中。
时间在紧张的救治中流逝。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棂,洒在凝香斋内堂时,姜一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丝,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虽然依旧昏迷,但性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房东在玉棺中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慵懒而满足的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灰败死寂的眼眸,此刻清澈明亮,如同洗过的黑曜石,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和一丝初醒的茫然。
“我……这是……”她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凝香斋屋顶,又看向守在玉棺边、疲惫不堪却满脸惊喜的刘掌柜,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刘伯?我……我不是……”
“醒了!房东小姐!您终于醒了!”刘掌柜老泪纵横,“没事了!都过去了!您安全了!”
房东撑着身体坐起来,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生机和眉心那枚温暖的金红光点,以及光点深处那一丝若有若无、带着涅盘气息的奇异联系,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深的疑惑。
“姜一呢?柱子呢?”她目光扫过内堂,立刻看到了旁边软榻上昏迷的姜一和沉睡的柱子,以及陈科长熬红的双眼。她立刻明白了什么,挣扎着要下玉棺。
“房东小姐!您刚恢复,还不能动!”刘掌柜连忙劝阻。
“我没事!”房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轻轻推开刘掌柜的手,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几步走到姜一和柱子的软榻之间。看着姜一苍白的脸和胸口刺目的血迹,看着柱子缠满绷带的胸膛,她的眼圈瞬间红了。她伸出手,先轻轻抚过姜一冰冷的手背,一股温和的魂力顺着指尖涌入,抚慰着他受创的灵魂。然后,她的手又按在了柱子缠满绷带的胸口上方,感受着那稳定却微弱的心跳,眉心金红光点微微闪烁,一缕精纯的生命气息注入柱子体内。
“他们……都是为了我……”房东的声音带着哽咽。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轻烟般飘入内堂,带着一丝慵懒的媚香和掩饰不住的疲惫,正是涂山雪。她身上的纱衣换了一套新的,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手臂上的爪痕虽然愈合,却留下了几道淡淡的粉色印记。
“哟,都醒了?命挺硬啊!”涂山雪看着苏醒的房东和柱子,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调侃,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她的目光落在刘掌柜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戏谑,“老东西,答应我的‘营业执照’呢?该不会想赖账吧?”
刘掌柜立刻从怀里掏出那张还带着他体温和血迹的“妖务登记令”,递了过去:“涂山道友,此乃凭证。”
涂山雪接过那张简陋的纸,看着上面以血砂写就的“妖怪事务登记许可证”和“涂山雪”三个大字,感受着那上面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人道秩序”认可气息,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她小心地将“营业执照”收进贴身的香囊。
“算你识相。”她瞥了一眼刘掌柜,又看向沉睡的姜一和柱子,以及旁边锦盒里的八卦盘碎片,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落在了房东身上,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你就是那个‘引信’?啧啧,涅盘之力重塑的魂魄…有点意思。以后在阳间开馆,说不定还要找你备案呢,房东姐姐?”
房东看着这只妩媚中带着野性的狐妖,又看看刘掌柜和陈科长,大致明白了她的身份和立场,微微颔首:“承蒙相助。”
涂山雪摆摆手,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内堂,最后定格在刘掌柜脸上:“行了,人情两清。本姑娘要去享受‘合法身份’带来的清净了。这地方…太晦气!”说完,她身影化作白光,瞬间消失不见。
涂山雪离开后,内堂的气氛并未轻松多少。房东守在姜一和柱子身边,刘掌柜和陈科长则忙着处理善后。城隍庙分局的专业封印队已经出发前往西山黑水观,准备彻底封印地宫和巨棺。幽冥教主被关押进了特管局最高级别的灵能监狱,等待他的将是严酷的审讯和无尽的囚禁。
几天后。
姜一终于从深沉的昏迷中苏醒。灵魂的剧痛依旧存在,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潮水,但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房东坐在他床边,正用温热的毛巾小心擦拭他额头的身影。
“醒了?”房东的声音轻柔温和,如同春风拂过。
姜一艰难地扯动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胸口的伤,疼得龇牙咧嘴。他的目光立刻转向旁边的软榻,看到柱子靠坐在床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很多,正捧着一碗粥小口喝着。
“柱…柱子……”姜一声音嘶哑。
柱子闻声抬头,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声音沙哑却有力:“姜哥!你总算醒了!刘掌柜说你再睡下去,就要错过喝我和房东小姐的喜酒了!”
“喜…喜酒?”姜一懵了。
房东白皙的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嗔怪地瞪了柱子一眼,但眼中却带着温柔的笑意。她看向姜一,轻声道:“我和柱子…这次能活下来,全靠你和盘兄小草兄以命相搏,也靠大家拼死相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每一天都是赚的。经历了生死,有些事…也不想再等了。”
她顿了顿,目光坚定而温暖:“柱子说,要给我一个交代,也给大家一个交代。我们…想成亲。就在凝香斋,就在大家面前。用最喜庆的方式,冲掉这些日子的晦气,也…告慰盘兄和小草兄的在天之灵。”她的目光转向那个装着八卦盘碎片的锦盒,充满了感激与缅怀。
姜一愣住了,看着柱子眼中那份劫后余生的珍视和坚定,看着房东脸上那抹带着羞涩却无比认真的红晕,胸口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房东连忙扶住他。
“好!好!好!”姜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眼中也泛起泪光,嘴角却咧开了一个大大的、带着血丝却无比真诚的笑容,“这喜酒!必须喝!还得大办特办!”
他目光扫过满屋的狼藉,落在墙角那几截依旧焦黑、毫无灵性的捆妖索残骸上,嘴角勾起一丝不正经的弧度:
“柱子!房东小姐!这‘警戒线’‘担架’都用过了,现在…该轮到它当‘红绸’了!咱们用这捆妖索的残骸扎个最大的喜字!让盘兄和小草兄在天上也能看见!让整个城的妖怪都来沾沾喜气!这婚礼…咱们给妖怪们打个样!办它个轰轰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