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篱幽笑得眉眼弯弯,
他抬眸望去,仿若看到他的阿清,在他们初识的那棵梨花树下,正站在那里,笑着对他招手。
“为师啊……为师突然有些累了,想去找你师娘了,她大抵在我们初识的地方,等了我许久许久。
那日,为师还梦到她了,她问为师,为什么一直不来寻她……
为师想,也是时候该去兑现为师的承诺了。”
这是何意?
温霂尘双唇微抿,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感受到,他的心脏,很疼很疼,
特别的无助与彷徨,更多的是难受。
玉篱幽似是想到了什么,
在临行前,还不忘嘱托道:
“阿尘啊,日后为师就将婉婉托付给你了。
她虽性子刁蛮任性了些,娇气矜贵了些,可到底也是大户人家养在深闺里的小姐,
未入飘渺峰之前,也是被父母捧在手里,极尽呵护的孩子,我此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婉婉了。
所以,我今日要你在此立下血誓,日后绝不负她,也绝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你可有异议?”
少年并无任何异议,
而是果断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诉说着自己的誓言。
他眼神无比坚定,一字一句道:
“今,飘渺峰弟子温霂尘,在此立下血誓,此生定不负虞清婉,若违此誓,其命当诛!”
玉篱幽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如此,为师便可彻底放心的离去了。
对了,等你们大婚之日,可别忘了给为师敬一碗好酒啊……”
后,他的身影便开始渐渐消散……
少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伸手去抓,却是扑了个空,
只能眼睁睁看着玉篱幽站在那笑着,彻底消散在他面前。
“师父!师父,您要去哪儿?您不要我和虞清婉了吗?”
当玉篱幽的身影彻底化为了一片灰烬,消散在这天际之时,
少年只听到,
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傻徒儿!为师怎么可能会不要你和婉婉呢?为师只是有些累了,日后为师会和你师娘在天上见证你们的幸福,守护在你们身边。”
温霂尘不由得大吼一声,
“师父!”
待他再次睁眼之时,他发现刚才那美丽的幻境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心湖。
显然,刚才的一切并不是梦,
而是真实存在的。
那个美好的幻境,分明是师父在生前,刻意向他展示的美好。
温霂尘突然抬手,触摸着自己的脸颊,
感受着那陌生的湿润感,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手上的泪水,
一时之间有些难以置信。
原来,像他这种天生淡漠的妖,
除了会为了虞清婉流泪,
竟也会,为了一个曾经对他照拂过,关爱过,授道过的长辈,而流泪吗?
这还真是……有些匪夷所思呢~
其实,玉篱幽不该救他的,
他就应该,让他这种恶妖,死在凌九寒手里!
可若他真的死了,那谁来救虞清婉呢?
毕竟她还在飘渺峰,等着他回家呢。
觉醒了强烈的主观意识后,温霂尘已经不再变得颓然,他也没有忘记玉篱幽曾嘱咐过他的话,救治虞清婉的解药,就在她的芥子袋之中。
而只有他,才能救虞清婉!
所以,他还不能死,
至少,现在,他还不能死。
因为虞清婉还在等着他!
此时,温霂尘虽被困在层层禁制,束缚住的阵法之中,但他很是平静的开口道:“你,该把身体还给我了。”
闻言,
心湖中的池水开始泛起阵阵涟漪,
最后凝聚成了他的模样。
那人冲着他微微一笑,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我的好哥哥,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啊。”
温霂尘冷眼看着他,
否认道:“你不是!”
那人见他否认,脸色突然变得十分的阴沉,“我的好哥哥,你可真是不懂得感恩呢,当年若不是我救了你,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我不过就是嗜血残暴了些,你竟总想着再次镇压于我,还真是令我这个弟弟,有些寒心呢~”
他又笑得有些凄凉,竟开始哀求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怎知被困在这深不见底的心湖之中,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与折磨?
这里真的好黑啊,我真的好害怕啊,就连一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我求求你了,哥哥,别再把我锁回去了,好不好?
只要你不再把我给锁回去,我就答应你,绝不滥杀无辜了好不好?”
温霂尘反问道:“你觉得你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你这个不折不扣的垃圾与废物!
我让你救虞清婉,你却连清玉碧莲的一片残叶,都没有碰到!
甚至还因为自己的口出狂言,间接害死了我的师父,既然失去了利用价值,你又有什么资格同我讲条件?”
那人有些不认同,“我的好哥哥,你还真是懂得用言语伤人呐。那玉篱幽不过是个普通人类而已,死了便死了,
可我不同,我可是与你共为一体的弟弟啊,比起外人,你自然该与我更亲近些才是。”
闻言,温霂尘突然有些失态,“你住口!他是我的师父,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他!”
见状,那人有些不可置信道:“你竟为了一个凡人,如此牵动自己的情绪?
我的好哥哥,如今的你,可真是让我有些看不透呢,
分明曾经的你可最是弑杀残暴呢~”
温霂尘冷声道:“杀人偿命, 天经地义。
既然是你害死了我的师父,那么你也就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现在、立刻、将我的身体还给我,否则……就休怪我将你的元神彻底给捏个粉碎!”
那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温霂尘,你如此这般,还真是有些可怜呢,
你之前不是最恨那些自诩正义的名门正派吗?可如今的你,竟也开始对我说起满口的仁义道德,
你以为你抹杀了我的存在,就能掩饰是你害死了你师父的事实吗?
你以为,虞清婉在得知真相后,就不会恨你吗?”
少年双唇微抿,琉璃色的双眸只是平静的看着那人。
那人似是笑够了,
突然有些面目狰狞道:“别天真了,温霂尘,你就该和我一同烂在淤泥里,嗜血残暴,杀人如麻,
只有不停的杀戮,才能让你的身体变得亢奋,
你所到之处,皆会变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最后成为这个世界上人人最为惧怕,最为恐怖的存在,
让所有人都不敢欺辱你,打骂你,将你的尊严踩在脚底下,无情的践踏!”
见少年陷入了沉默,那人还以为,
温霂尘被他的言语给说服了,
哪曾想,
少年只是淡定的,吐出两个字,
“真丑!”
若是虞清婉看到了他这副丑陋的嘴脸,
定然就不会喜欢他了。
毕竟,她可是最喜欢他的这张脸了。
可这人,竟当着他的面,用着他的容颜,
摆出一副这么令人可怖的表情,
当真是该死!
*
那人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你说什么?”
少年薄唇轻启,“我说,你可以去死了!”
他手心之中突然涌现出一颗元神内丹,呈现无比鲜艳的血红色,被周身的戾气与死气裹挟着。
见自己的命门,已经被少年攥紧在手心,
那人瞳孔不由得瞪大,正欲去抢夺之际,
只听见“砰!”的一声,那元神内丹便彻底被捏了个粉碎。
“不……”
就听见那人在消散之际,
一句痛苦的哀嚎之声,
后,四周便陷入了一片平静。
当温霂尘再次睁开双眸时,就见玉篱幽已经彻底倒在了他的怀里,再也没有了声息。
凌九寒有些痛心疾首,
他的师弟,与他斗嘴,斗了一辈子的师弟,
有朝一日,就为了护住他的爱徒,
甘愿挡在他的身前,最后死在他这个师兄手里!
他有些气恼的,给了温霂尘一拳,
揪住他的衣领,有些恶狠狠的吼道:
“你个孽徒,竟害死了你师父!
明明作恶多端,草芥人命的人是你,可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而是阿玉,为什么,我问你为什么,啊?”
少年有些失魂落魄,
眼底的光泽开始渐渐变得暗淡。
“对不起,掌门师伯,弟子甘愿受罚!
只是在此之前,我还需要去救师姐,等一切事了,弟子便任凭掌门师伯处置。
凌九寒怒火冲天,又冲着温霂尘的脸上,狠狠给了一拳。
“你以为阿玉如此这般舍命护你,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亲手终结你的性命吗?
他是想要你好好活下去,别再被自己的执念与杀戮给彻底迷惑了心智,成为一个只知道杀伐,变得冷血无情的恶鬼!”
尽管温霂尘的脸被打的青肿,甚至嘴角还溢出了鲜血,但他依然不语,只是眼眸一直看向倒在他怀里的玉篱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在阿玉的面子上,今日我不罚你。
但从现在开始,我宣布,飘渺峰弟子温霂尘已被苍云宗除名,即日起,你便不再是我苍云宗弟子!
你还是打哪儿来的,便回哪儿去吧,我苍云宗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说罢,凌九寒便不顾少年的反应,
抱起玉篱幽的尸体,头也不回的离去。
此时,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少年抬头望向天空,任由雨水毫不留情的砸在他的脸上、身上,似乎已经变得有些麻木。
从今日起,他便再也没有师父了,
也不再是苍云宗弟子了。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虞清婉了,也唯有虞清婉了。
*
当温霂尘拖着一身湿透了的衣物,有些浑浑噩噩的回到清幽阁时,虞清婉正躺在床榻上,还未曾醒来。
他看向她腰间挂着的芥子袋,用力一扯,
便见一颗浑然天成,通体圆润的内丹,
从芥子袋里径直飞了出来。
这是,师父的内丹!
原来……
这就是师父在临走之际,
对他说的能够救治虞清婉的解药啊~
温霂尘盯着自己手里的内丹好半晌,
然后先是自己含在嘴中,最后对着虞清婉的唇吻了上去。
内丹顺着他的口腔顺势渡到虞清婉的口腔中,后十分顺利的进入了她的丹田,周身蕴含的雄浑灵气,便开始驱散她体内中的噬魂散毒素,最后再与虞清婉的内丹结为了一体……
约莫过了半刻钟,
床榻上躺着的女子,终于醒了过来。
她睁开双眸的第一眼,便看见少年拖着被淋湿的衣物,正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
二人四目相对之际,
虞清婉明显看到了他眼中的害怕与茫然,
这样的表情,她已经很久没有从温霂尘的眼中见到过了。
她昏迷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虽心有疑,
但虞清婉还是忍不住训斥道:
“温霂尘,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好端端的,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知不知道下雨天不撑伞,被淋湿了的话,是很容易感染上风寒的?”
思绪正有些游离的少年,听到她熟悉的训斥,有些茫然的回过神来,
在看到虞清婉已脱离了危险,
彻底醒过来后,
他猛的上前,一把拥住了她。
“虞清婉……你终于醒了……太好了……简直是太好了……我就知道,其他人都会狠心抛弃我,唯独你不会舍得抛下我的……我只有你了,虞清婉,只剩下你了……”
言语突然中断,虞清婉确定自己并没有产生幻听,耳边传来的,分明是一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听起来极其的可怜,却又让人为之心疼。
趴在她怀里的哭泣的少年,此时无助的像个小孩,
他总觉得,他恐怕生来就是个灾星,不然也不会害死了自己的师父,还差点害了虞清婉!
虞清婉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轻拍着少年的后背,问道:“怎么了?温霂尘,我昏迷这段期间,到底是谁欺负你了?
你同我说,我替你出气,虽然我可能打不过,但气势上也不能输是不?
不然那些人,还真以为,我虞清婉的男人最是好欺负了,都没人给他撑腰!”
少年边啜泣,边说道:“虞清婉……从今日起,我和你都没有师父了……我真的只有你了,也只剩下你了……”
如果连你也要离开我的话,那我的世界注定只会再次变成黑暗无比的深渊……
闻言,虞清婉有些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此时,她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
后,她又强装镇定的问道:“不会的,温霂尘,你刚才定然是同我开玩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