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霂尘站在将军府朱红色的大门前，秋夜的露水沾湿了他的衣摆。
那“虞将军府”四个鎏金大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刺得他眼眶生疼。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这不可能...”少年低喃，喉结上下滚动。
怎么可能会是在这里？
难不成……
温霂尘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进了将军府。
守卫并未阻拦，他径直走向府中。
月光洒在曲折的回廊上，他的身影被拉得修长。突然，一阵悠扬的箫声传来，如泣如诉，似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愁。
夜风掀起他鸦羽般的鬓发，
露出眼下那颗泪痣，
在月光下如一滴凝固的琥珀。
府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温霂尘身形一晃，
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过高墙。
庭院里金桂飘香，
却掩不住那对男女激烈的争执。
“诗意，这么多年过去，你还不肯原谅我吗？”中年男子声音沙哑，锦衣玉带在月光下泛着华贵的光泽。
他伸手去握女子的手腕，却被狠狠甩开。
“你自己当年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如今我早已放下，只怪当初自己识人不清，你何必这么执迷不悟？”
闻言，中年男子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我早就后悔了，早在你离开我的那一刻便后悔了。
那时我就不该与你赌气，就这么将你给错过。
你可知那时，我得知你要嫁给别人的时候，心里有多痛苦吗？
我没日没夜的酗酒，甚至想过抛下一切，带你走……”
女子忍不住吼道：“虞存礼，你凭什么认为，我温诗意就非你不可？
你是不是觉得，每次你就朝着我勾勾手指，我就会像条没有尊严的狗一样，对你摇尾乞怜？”
温霂尘隐在廊柱阴影处，心跳如擂鼓。
当那女子转过脸时，
他险些咬破舌尖——
柳叶眉，含情目，
眼下与他如出一辙的泪痣。
那是他夜夜在梦里才能见到的面容。
这个女人……
他曾经在那个男人的府邸处，
见过她的画像，
他不会认错，因为她正是他的母亲。
“母亲……”这个称呼在唇齿间滚了千百遍，此刻却哽在喉头。
温霂尘看着母亲眼角新添的细纹，
看着她素白手指上那道烫伤疤痕，
心中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虞存礼突然逼近一步，将温诗意困在雕花廊柱与他胸膛之间：“当年若不是温家突然将你许给慕云泽，你又怎么可能会与我错过？
况且当年的确是您误会了我，我与长公主的婚事是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并不喜欢她，自然也不可能会娶她。
如今我好不容易能够再次与你相遇，我们就不能破镜重圆……”
“住口！”温诗意猛地扬手，却在半空被攥住。
她胸口剧烈起伏，
杏眼里燃着冰冷的火焰：
“大公子如今位极人臣，何必纠缠一个已死之人？
况且我早已有了自己的亲身骨肉，又怎么可能会重新接纳于你？”
温霂尘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母亲假死？
那灵堂上那具棺椁里的是谁？
虞存礼抱紧了温诗意，态度十分的诚恳，
“就算你有了慕云泽的骨肉，又怎么样？
我不介意的，阿意，只要你能重新接纳我，即便你将那个孩子带到这里，我也会待他如亲生儿子般疼爱！”
温诗意猛然给了他一巴掌，
“呵……你有多恨慕云泽，我会不知道？
阿尘是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才生出来的孩子，要是落入你的手里，他怎么可能还会有活命的机会？”
被打的虞存礼，擦去嘴角的血渍，
眼神有些阴沉，“看来，我的阿意，倒是很了解我啊～”
温诗意突然指着他的鼻子，
骂道：“虞存礼，你真令我恶心！”
虞存礼似乎被激怒，“我恶心？”
他径直将温诗意毫不留情地推倒在榻上，然后欺身而上，“既然你说恶心，那我非要让你与我欢好，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圣女？
不过是被人玩剩下的东西，若不是我垂怜于你，你以为谁还会稀罕你？”
闻言，温诗意放弃了挣扎，
她闭上双眼，留下了一滴清泪。
虞存礼总是能够对她说出这么残忍的话语，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
说什么爱她，无非是不甘心罢了！
见状，温霂尘的心突然一阵揪疼。
“大公子！皇上急召！”小厮满头大汗跑来。
虞存礼有些烦躁地松开手，临走前突然回头：
“阿意，当年并非是我有意而为之，我本想……”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更急促的钟声。
虞存礼看了温诗意一眼，然后抬步离去。
温霂尘趁机闪身而出，
却在看到母亲泪眼的瞬间，
忘了所有筹谋。
他颤抖着伸出手：“母亲……”
温诗意浑身一震。
月光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轮廓，
那眉眼，那泪痣，活脱脱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这是她的……
孩子！
她踉跄着向前，却在即将触碰到儿子的刹那，整个世界突然扭曲崩塌。
“阿尘——！”
＊
温霂尘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中衣。
窗外仍是浓稠的黑暗，
怀中却沉甸甸地压着个人。
虞清婉像只树袋熊般缠在他身上，
脸颊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睡得正酣。
“师姐...”他下意识想推开，却在碰到她丝绸般的长发时顿住。
月光从窗棂缝隙漏进来，为虞清婉的睡颜镀上银边。
她嘟囔着往他颈窝蹭了蹭，
温热的呼吸拂过锁骨，
带着淡淡的茉莉香。
少年僵着身子不敢动。
梦境与现实在脑海中撕扯，母亲含泪的眼睛与怀中人恬静的睡颜交替浮现。
他轻轻去掰虞清婉环在他腰上的手，却被睡梦中的姑娘更用力地抱住。
温霂尘无奈，只得任由她抱着。
他望着窗外，脑海中还回荡着梦中母亲的模样。
突然，虞清婉呢喃了一句：“阿尘，别离开我。”
温霂尘心猛地一颤，看着怀中的师姐，月光下她的面容显得格外动人。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温霂尘瞬间警觉，刚要起身，却被虞清婉抱得更紧。
黑影靠近床榻，温霂尘看清竟是虞将军。
虞将军看到床上两人相拥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将军……”温霂尘刚开口，虞存礼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莫要声张，我只是来看看你。”虞存礼低声说道，“最近府中有些不太平，你多加小心。”
说完，虞存礼便悄然离去。
温霂尘心中疑惑，不知府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而怀中的虞清婉依旧睡得香甜，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继续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待天亮。
“温霂尘...”虞清婉突然含糊地咕哝，“你又不乖乖睡觉了，小心长黑眼圈，到时候变成丑八怪了，看谁还敢要你。”
少年瞳孔微缩，却见她只是呓语，
粉唇还无意识地咂了咂。
他不由得失笑了一声。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
温霂尘望着帐顶绣的并蒂莲，突然低声道：“我睡不着，师姐。”
声音轻得刚出口就散了，
像是对着虚空自言自语。
虞清婉却在这时动了。
她迷迷糊糊抬手，“啪！”地拍在他肩上，
“睡吧，睡吧……”
力道不重，却让少年心头一颤。
这个动作，
太像儿时母亲哄他入睡时的轻拍了。
他鬼使神差地握住那只软绵绵的手，
在黑暗中悄悄收拢五指。
天光微熹时，
虞清婉是被脸颊上细微的触感惊醒的。
她眯着眼，发现自己的鼻尖正抵着温霂尘的下巴。
我擦？
我什么时候和大反派又抱在一起了？
虞清婉本想起身，却发现少年将她抱的紧紧的，挣扎无果后，她只好作罢。
她又翻了身，盯着身侧的少年，
肌肤如玉，近看连毛孔都寻不见，
唉，大反派这可是男子哎，皮肤到底是怎么保养的那么好的？
她是真有些想不明白。
虞清婉悄悄抬眼，
却撞进一双琉璃般的眸子里。
温霂尘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静看着她，
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师、师弟早啊。”虞清婉干笑，试图从他怀里滚出来，却发现自己的腿还大剌剌地架在人家身上。
她顿时从耳根红到脖颈，
活像只煮熟虾子。
温霂尘却突然伸手按住她乱动的腿：“别动。”
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师姐压着我头发了。”
虞清婉僵住，果然看见几缕乌发正被她腿压着。
她手忙脚乱地起身，
却不慎扯到头发，疼得少年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得去揉他头皮，指尖穿过凉滑的发丝，
突然想起梦中妈妈也是这般为爸爸梳头。
这个联想让她心头一跳，急忙缩回手。
温霂尘撑起身子，雪白中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上一颗小痣。
晨光为他镀上金边，连睫毛都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
虞清婉看呆了，
脱口道：“小师弟长得可真好看啊，就像明星一样。”
话一出口她就想咬舌。
却见少年忽然倾身过来，
惊得她往后一仰，
后脑勺地撞上床柱。
“明星是什么？”
温霂尘伸手垫在她脑后，
气息拂过她耳尖。
这个距离能看清他瞳孔里细碎的金色纹路，像是阳光穿透琥珀。
“明星就是类似于戏班子里的名角一样，就是长的特别好看，有很多人喜欢。当然我这里的比喻，只是形容你的外貌哈。”
少年似懂非懂，
“那师姐也有喜欢明星吗？”
虞清婉摇了摇头，“没有，我又不追星。”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一个激灵跳下床，
赤脚踩在冰凉地砖上：“快起来！要是被阿爹发现我们...”
“发现又如何？”温霂尘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眼神却骤然转冷，“师姐是觉得我配不上将军府千金？”
虞清婉怔住。
少年站在逆光里，轮廓锋利得像是出鞘的剑。
她突然想起初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用冷漠伪装脆弱，像只受伤的幼兽。
“胡说什么！”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回去，踮脚戳他额头，“我是怕阿爹迁怒于你，到时候要罚你。”
温霂尘愣住了。
虞清婉趁机拽过他手腕，
果然看见指节处还有未消的红痕。她低头吹了吹，嘟囔道：“今天要是被罚，我替你受着。”
少年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裂开了。
他垂眸看着姑娘发顶的旋儿，忽然伸手揉了揉：“师姐……”
“嗯？”
“你梦里...有没有见过一个眼下有泪痣的女子？”
虞清婉抬头，正想说没有，
却见他眼神飘向窗外某处。
顺着视线望去，一株老梅树下，
似乎立着个素衣女子的虚影，转瞬即逝。
虞清婉顺着温霂尘的视线看过去，只觉得那处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她摇了摇头，又将目光转回到温霂尘身上，“我梦里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怎么了，小师弟？”
温霂尘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我昨晚梦到了母亲，可最后梦境却崩塌了。刚刚恍惚间，我好像又看到了她。”
虞清婉心中一紧，
她隐约觉得这一切，似乎和这个世界的秘密有关。
“小师弟，也许这是个线索，说不定能帮你找到关于你母亲的真相。”
她拍了拍温霂尘的肩膀，试图给他一些安慰。
这时，房门被推开，虞存礼走了进来，他看了眼两人，面色平静道：“清婉，你跟我来书房一趟。
温公子，你也好好准备一下，过几日有个重要的宴会，你随我一同出席。”
说完，虞将军便转身离去。
虞清婉看了温霂尘一眼，
跟着父亲走出了房间，
而温霂尘则陷入了沉思……
为何梦境中那个男人的面容，与虞将军长得那么像呢？
而且这个梦境竟然这么的真实，
真实到他真的认为，
他的娘亲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若是他的娘亲真的还活在这世上的话，为什么从来不来找他呢？
难道，她也觉得，是他的出身不祥，才害惨了她吗？
所以，她也不喜欢他，讨厌他……
甚至，不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