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幽静,只闻溪流潺潺与风过林梢的飒飒声。
自离开乐山镇,不知不觉已是三月。林玄为步惊云寻了这处与世隔绝之地,作为他武道之始的摇篮。
这数月间,步惊云未曾学过一招半式。没有排云掌,亦无剑法刀招。林玄的教导,全然颠覆了他对“学武”二字的认知。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晨曦刺破山间薄雾,步惊云便已在林玄的注视下,立于溪边一块光滑的青石上,摆出一个看似简单至极的桩架。这个姿势,林玄称之为“混元桩”,既非马步,也非弓步,只是一种让身体四肢百骸都处于一种微妙平衡的状态。
“忘掉你的仇恨”林玄的声音总是平静无波,仿佛与这山谷的清风融为一体,“去感受,感受你脚下的土地,感受你头顶的天空,感受你体内奔流不息的气血。它们本为一体,为何要强行分割?”
起初,步惊云极不适应。他心中燃烧的复仇烈焰,让他难以静心。
林玄从不呵斥,只是引导。“非因水之过,乃河道不通。你的身体,便是河道。”
他教给步惊云的,是一套独特的呼吸吐纳法门。此法门融合了《射雕》世界玄门正宗的内功心法,讲求气息的绵长悠远;又借鉴了《秦时明月》道家“天地失色”的理念,观想自身与自然的连接;最核心的,则是林玄以现代国术对人体科学的理解,精确地指导他如何通过呼吸的节奏,调动特定的肌群,引导气血流经一条条正确的经脉。
步惊云的天赋确实惊世骇俗。短短一月,他便能初步稳住心神,让那股灼热的气息不再是脱缰野马,而是化作涓涓细流,随着他的呼吸,缓缓流淌过四肢百骸。他能清晰地“看”到,这股暖流所过之处,筋骨皮膜都发出一阵阵微弱的酥麻与渴望,仿佛久旱的土地终逢甘霖。
第二个月,林玄开始教他“控制”。他让步惊云手握一片树叶,以心念引动力量,却要保证树叶丝毫无损。从颤抖不止到纹丝不动,步惊云花了整整十天。而后,又要让这股力量均匀覆盖叶片,使其在无火自燃的边缘维持温热。
这是一种比任何招式都艰难百倍的修行。它磨炼的不仅是力量,更是心。
步惊云的性情也在悄然改变。他依旧沉默寡言,眼神依旧冰冷,但那份纯粹的孤僻凶狠之下,多了一丝磐石般的沉稳。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被仇恨驱动的野兽,而是一柄被精心打磨,暂时藏入鞘中的绝世凶兵。
这日黄昏,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步惊云在瀑布下练拳,他打的不是任何拳法,只是随心所欲地挥动着手臂。每一拳击出,都引得空气发出一声闷响,瀑布溅起的水珠在他身周三尺便被无形的气劲蒸发,化作袅袅白汽。
林玄静立一旁,点了点头。根基已成,坚不可摧。这具被仇恨与神力扭曲的躯壳,如今已被他用最科学、最根本的法门,重新铸造成了一块完美的璞玉。至于这块璞玉未来要雕琢成何等模样,那便是步惊云自己的事了。
“够了。”林玄开口。
步惊云收拳而立,水汽氤氲中,他沉默地看向林玄,等待着新的教导。
“你的根基已经打好,剩下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林玄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步惊云的身躯微微一震,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
“我能教你的,是如何成为一个‘人’,一个能掌控自己力量的武者。”林玄看着他,目光深邃,“但你的仇恨,你的道路,你的‘不哭死神’之名,这些都属于你自己,我无法代劳,也不应代劳。”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记住,真正的强者,路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过多的庇护,只会成为你冲天之时的枷锁。你的天赋,不应被任何人所束缚,包括我。”
步惊云紧紧抿着嘴唇,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数月的相处,林玄于他而言,早已亦师亦父。这个突如其来的离别,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入了他刚刚有了一丝温度的心。
“天下会……雄霸……”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
“那是你的目标,不是我的。”林玄淡然道,“当你觉得自己的拳头足够硬时,便去吧。但去之前,想清楚,你追求的究竟是复仇,还是力量本身。”
留下这句话,林玄便转身,不再多言。
那一夜,步惊云彻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明,山谷中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步惊云如往常一样来到溪边,却只看到青石依旧,人踪已杳。
他猛地抬头,望向谷口的方向。
晨曦之中,一个青衫身影正沿着蜿蜒的山道缓缓远去,步履从容,仿佛闲庭信步,却又一步跨出极远,几个呼吸间便已化作天边的一个墨点。
林玄没有回头,也未留下任何信物。
他来时如风,去时亦如风,只给这个孤僻的少年留下了一个遥远的背影,和一套足以让他受用终生,乃至问鼎武道巅峰的无上根基。
步惊云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直到那个背影彻底消失在群山尽头。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完美融入身体的麒麟臂,然后猛地一拳,重重地击打在身前的溪水之中。
“轰!”
水花冲天而起,又在半空中被无形的气劲震成漫天水雾。
雾气散去,少年的眼中,再无一丝迷茫,只剩下比以往更加坚定、也更加深沉的冰冷。他的路,从今天起,将由他自己来走。
林玄缓步穿行于苍翠的山林间,心神沉静,将这段时间的见闻一一梳理。这方天地的法则,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个世界都要来得磅礴与粗犷。天地元气浓郁得近乎实质,每一次呼吸吐纳,都能感受到那股力量冲刷着经脉,激荡着气血。乐山凌云窟中火麒麟逸散出的灼热气息,更像是一座天然的熔炉,不仅助他将穿越时空带来的最后一丝滞涩涤荡干净,更让他的功体在这股原始而狂暴的力量淬炼下,隐隐有了向更高层次蜕变的迹象。
而那凌云窟前的一战,更是让他对“宿命”二字有了更深的体会。无论是“南麟剑首”断帅,还是“北饮狂刀”聂人王都仿佛一幕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剧。他看到了聂风与断浪,两个被卷入洪流的稚童,他们的命运从那一刻起,便与风、与火、与麒麟纠缠在了一起。他可以轻易介入,却选择了旁观。因为他明白,这并非他的因果,而强行扭转的命运,往往会以更猛烈的方式反噬。
至于断帅遗落的火麟剑碎片与聂人王失落的雪饮刀,更是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不同于射雕世界的利器,或是秦时明月的名剑,此世的“神兵”,似乎拥有着自己的“生命”。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剑身与刀体之中,蕴含着铸造者乃至历代主人的精神烙印与血脉气息。兵器不再是单纯的工具,而是主人意志与力量的延伸,一种近乎“血脉相连”的共生关系。这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让他对“人与物”之间的联系产生了全新的思考。
乐山发生的一切,精彩纷呈,却也如同一场宏大舞台剧的序幕。林玄心中了然,无论是火麒麟,还是南北双雄,都只是这方世界的一角。要想真正窥探此世武道的巅峰,理解那足以搅动天地的力量究竟源于何处,就必须去往江湖的中心,那个风云汇聚之地。
行出数十里,他走进了一座驿站小镇的茶寮。江湖人南来北往,这里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他寻了个角落坐下,点了一壶粗茶,静静聆听。
“听说了吗?天下会的神风堂主,又连挑了江南七个门派,当真是少年英雄!”
“嗨,英雄?还不是仗着他师父的威名!要我说,当今天下,谁能比得上雄霸的威势?‘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这批言一出,天下会简直如日中天!”
“是啊,雄霸此人,雄才大略,座下风、云、霜三位弟子,个个都是人中之龙。如今的武林,怕是已经姓‘雄’了。”
“天下会……”林玄的指尖在粗糙的茶杯边缘轻轻摩挲,将这个名字与“雄霸”二字,一同刻入了心中。
从那些江湖客敬畏又夹杂着艳羡的谈论中,他迅速拼凑出了一个轮廓:一个以绝对武力与铁腕手段建立的庞然大物,一个网罗了天下武学秘籍与各路高手的武林圣地,一个由名为“雄霸”的枭雄所主宰的时代中心。
对于追求世俗霸权,林玄毫无兴趣。但对于一个能汇聚天下武学的地方,他却充满了探究的渴望。那里,无疑是他现阶段最佳的“观察点”。在那里,他可以看到这个世界最顶尖的武功,最杰出的人才,以及那驱动着一切的,最原始的欲望与野心。
他将杯中最后一口茶饮尽,放下几枚铜钱,起身离开了茶寮。原本随意的步伐,此刻已然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走出小镇,前方是一条蜿蜒向北的山道。林玄立于道口,衣袂在山风中微微飘动。他遥望远方,群山连绵,云海翻腾,仿佛一条条巨龙在天地间蛰伏。他的眼神平静如古井,却又深邃得仿佛能映照出整个天穹。
乐山的深渊,他已经潜过。这方天地的水性,他也已然适应。
那么接下来,便是时候去亲眼见证一下,那搅动天下风云的,究竟是怎样的蛟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