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大殿,冷得像一块浸在冰水里的玉。琉璃瓦被月光照得发亮,每一滴残留的雨水都折射着清辉,像极了强敌泣血后留下的眼泪,又似剑刃划破长空时溅起的寒星。风停了,夜也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消失无踪,唯有一股无形的锋锐,依旧盘桓在飞檐之上,如跗骨之蛆般久久不散。那不是内力催动的气劲,也不是刻意展露的气势,而是一种更为纯粹、更为本源的意志,它像冬日里最凛冽的寒风,能穿透衣物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又像一根悬在眉心的无形细针,只要稍有杂念,便会毫不犹豫地刺入神魂。
林玄就站在这片无形的锋芒之中,他落下的姿势轻盈得如同一片羽毛,足尖触碰瓦面时,甚至没有惊动一粒尘埃,没有带起一丝微风。体内,九阴真气如奔腾的江河般汹涌,足以撼动山岳、劈开巨石。可在此刻,他引以为傲的感知力,却第一次陷入了茫然,随之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敬畏。他清晰地明白,眼前这白衣人所展现的境界,早已超越了他对武学的认知极限。
不远处,白衣胜雪的身影独立于月下,背对着他。那人影身形清瘦,却透着一股孤高绝傲的气质,仿佛与这片清冷的夜色、巍峨的殿宇融为一体,成为了天地间最和谐的一抹风景。他手中握着一柄剑,剑身狭长,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幽冷光泽,没有繁复的纹饰,却自带一股睥睨天下的锋锐。他正用一方雪白的丝帛擦拭剑身,动作缓慢而专注,每一个来回都精准无比,没有丝毫偏差,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艺术品,而非打理一柄杀人的利器。
林玄凝视着那道身影,心中豁然明了 —— 空气中那股刺痛神魂的锋锐,正是源自这个人,以及他手中的剑。那是一场旷世决战后残留的余韵,是剑意划破夜空后,深深印刻在天地间的痕迹,即便战斗早已结束,这份意志依旧未曾消散。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被剑意激荡得有些不稳的气息,脚步轻缓地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对方丈许之地停下。这里是剑意最浓郁,却又不至于被其反噬的安全距离。林玄双拳一抱,腰腹微躬,沉声道:“在下林玄,途径此地,为阁下剑意所折服,特来请教,只为求道而来,绝无冒犯之意。”
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充沛的内力,既能确保对方听清,又被控制得恰到好处,没有丝毫张扬,更无挑衅之心,唯有纯粹的求知欲与对强者的尊敬。
然而,那道白衣身影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既未回头,甚至连擦剑的动作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他的目光始终紧锁在手中的剑上,眼神温柔而虔诚,仿佛那柄剑不是冰冷的钢铁,而是他的知己、他的信仰,甚至是他的神明。在他的世界里,天地万物都已消失,包括身后这个气息渊渟岳峙的陌生人,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虚影。
林玄没有再贸然开口,他静静地站在原地,耐心等待。多年的江湖阅历让他明白,对方并非傲慢无礼,而是陷入了一种极致的 “诚”—— 诚于剑,所以目中无他物,心中无杂念。这种专注,比任何高深的武功都更让他动容。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只有丝帛擦过剑锋时发出的 “沙沙” 声,轻微得如同梦呓,却又清晰地回荡在夜空里,每一声都像是在叩击林玄的心神。林玄缓缓闭上眼,再次尝试去感受那弥漫在四周的剑意。他试图用自己在射雕世界领悟的武学理论去解析它,但都无法与之产生共鸣。这股剑意没有固定的运行轨迹,也不遵循经脉常理,它就是一种意志的延伸,一种信念的具现,纯粹到不容任何杂质。
“请问阁下,” 良久之后,林玄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困惑,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急切,“何为剑道的极致?这弥漫于空气中,能刺痛神魂的剑意,又是何物?”
这一次,那道身影终于有了反应。
他手中的丝帛完成了最后一次擦拭,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经过了千万次的演练,早已刻入骨髓。那柄原本就光洁如水的剑,此刻在月光下更是亮得惊人,仿佛能吸走周围所有的光线,只余下一片冰冷的锋芒。紧接着,他手腕轻轻一翻,只听 “呛” 的一声轻响,声音清越如龙吟,穿透了寂静的夜空,长剑缓缓归入乌木剑鞘之中,没有丝毫滞涩。
直到此刻,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冷峻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线条硬朗而分明,没有多余的修饰。最让人震撼的,是他的眼睛 —— 一双比冰更冷,比剑更锐的眼睛,平静地望向林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在那双眼睛里,林玄看不到喜悦,看不到愤怒,甚至看不到丝毫属于 “人” 的情感,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他看到的,只有剑 —— 剑的冷,剑的直,剑的绝情,仿佛这个人早已与剑融为一体,他即是剑,剑即是他。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林玄的问题,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玄,目光平静得似在审视一件未经雕琢的璞玉。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的道,又是什么?”
短短一句话,却如同一柄无形的长剑,瞬间刺破了林玄的心神,狠狠刺入他心湖深处,激起千层巨浪。在此之前,林玄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等林玄反应过来,西门吹雪的身影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他没有明显的动作,却又仿佛瞬间跨越了时空,如同一缕清风,一道鬼魅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飞檐之上,只余下那股淡淡的剑意,以及一片尚未散去的清冷月光,仿佛他从未在这紫禁之巅出现过,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林玄的幻觉。
林玄独自一人怔怔地立于原地,夜风吹过,带起他的衣角,却吹不散他心中的震撼与迷茫。
“我的道…… 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