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残余的酒气,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与阴谋散尽后的疲惫,在空气里弥漫。
窗外是喧嚣的市井,窗内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霍天青的尸身早已被抬走,他那快绝人寰的剑法,最终也没能快过人心的贪婪与背叛。金鹏王朝的谜案,就像一出早已写好剧本的烂戏,随着上官飞燕的伏法和那个假冒大金鹏王的衰翁被揭穿,终于落下了帷幕。
陆小凤端着酒杯,脸上却没什么得意的神色。他只是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仿佛想用这醇厚的酒液,冲刷掉这几日所见的人性污秽。
林玄静静地坐在他对面,没有动酒,也没有动筷。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杯盘狼藉的桌面,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不久前的那一幕——霍天青的剑,如一道惊电,一道光,以超越他理解的速度刺向陆小凤的咽喉。
那一剑,他自信能用降龙十八掌的刚猛掌力将其震碎,能用八极拳的铁山靠将持剑的人撞成一滩肉泥,但他绝无可能像陆小凤那样,只用两根手指,就那么轻描淡写地夹住。
那不是技巧,至少不是他所理解的技巧。
“陆兄。”林玄终于开口,声音沉静而诚恳,“我想请教,你的‘灵犀一指’。”
陆小凤从杯中抬起头,那两撇标志性的胡子动了动,眼中带着一丝醉意和几分了然。“你想问我怎么夹住那柄剑的?”
林玄点头。
陆小凤笑了,他放下酒杯,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空中虚虚一夹,仿佛又夹住了一道无形的剑气。“你觉得,那是一种招式?”
“难道不是?”林玄反问。在他过去的认知里,任何武功,无论多么神妙,都离不开招式、内力、速度、力量这些基本构成。
“是,也不是。”陆小凤的回答充满了这个世界特有的禅意,他给自己又倒满一杯酒,缓缓说道:“如果非要说,那不是一种招式,而是一种境界。”
“境界?”这两个字,林玄并不陌生,但在这里听到,却似乎有了全新的含义。
陆小凤看着林玄眼中那纯粹的困惑与探求,难得地收起了几分懒散,变得认真起来。他没有直接解释,反而问道:“林兄,你告诉我,是霍天青的剑快,还是他想出剑的念头快?”
林玄微怔,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直指核心。他沉吟片刻,答道:“自然是念头。”
“这就对了。”陆小凤的指尖在杯沿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的手指,夹住的从来都不是剑,而是他出剑的那个念头。当你看透了对方的心,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知道他的剑会从哪个角度刺出,会用多大的力道,甚至能感受到他握剑时手心沁出的那一丝汗……那么,他的招式再快,也快不过你的预判。”
陆小凤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一般在林玄的心湖中炸响。
预判……
不是凭借经验和眼力的那种预判,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心”的洞悉。
“意在招先。”
陆小凤轻轻吐出了这四个字。
一瞬间,林玄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定住了。酒楼里的喧哗,窗外的叫卖,陆小凤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所有的一切都褪色、远去,只剩下这四个字,如同晨钟暮鼓,在他的神魂深处轰然敲响。
他想起了初临此界时,感受到的那股残留剑意,想起了西门吹雪那份“诚于剑”的孤高。西门吹雪的剑,是因为“诚”而无物不破。
如今,陆小凤的指,是因为洞悉了“意”而无物不-夹。
原来如此!这个世界的顶尖武学,早已超越了“精、气、神”的物质层面,进入了一个他前所未闻的领域——意志的战场!他的拳再刚猛,内力再深厚,打出的终究是“力”,而他们,却已经能直接驾驭“意”!
西门吹雪的“诚”,是自身的“意”的极致凝聚。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是对敌人的“意”的极致洞察。
一条全新的道路,在他面前豁然洞开。他空有开山裂石的力量,却从未想过要赋予这股力量一个真正的“魂”。西门吹雪说他的拳是死的,他此刻才算真正明白,死在哪里。
“我明白了。”林玄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端起面前那杯未动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直烧到心底,却点燃了一片前所未有的炙热。
他站起身,对着陆小凤深深一揖:“多谢陆兄指点。”
陆小凤只是笑着摆了摆手:“你这个朋友,我交了。以后有麻烦,随时可以来找我,只要你有酒就行。”
林玄微微一笑,这笑容里,少了几分过往的方正与严肃,多了几分这个世界应有的洒脱。“一定。”
他没有再多言,转身便向楼下走去。
陆小凤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依旧挺拔如松,步伐却似乎比来时更加沉稳,也更加……轻盈。他知道,这个实力深不可测的怪人,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
林玄走出了酒楼,融入了繁华的人潮。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一切如故,但在他的感知中,整个世界都已截然不同。他不再只看行人的动作,而是试着去感受他们举手投足间那无形的“意图”——小贩吆喝中的期盼,情侣对视中的爱恋,衙役巡街时的警惕……这是一个更加鲜活,也更加复杂的世界。